小晴天

　　江晴没有参加过度假村项目的前期工作，开了工之后，才被周嘉木临时调过来。她不知道他的用意，也懒得揣测，她向来是个老老实实帮他做事的人。
　　忙了大半天，江晴回到酒店已经傍晚，本是打算让人送餐上来，但想到酒店徒有其表的食物，她顿时也没什么胃口，干脆换了件舒服的吊带连衣裙出去寻吃的。
　　云泽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镇上就只有两条主街，其中一条还是后来开发出来的旅游风情街。
　　和国内大部分旅游地一样，打着本地特色其实毫无特色，无非是餐馆酒吧，贩卖着从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纪念品小商店。
　　来到风情街的江晴，觉得自己似乎终于从这个陌生的小镇找到了一丝荒谬的熟悉感。

　　她走到一个拐角处，目光不经意瞥到对面的废品收购站门口，站着的一个熟悉身影。于是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叶飞还是穿着鲜艳的裤衩，只不过上身多了件白T恤，脚下也踩了双拖鞋。

　　收购站的老板娘将他脚边的一个大袋子拖到屋内，很快又拿着一张十块钱的钞票走出来，笑眯眯递给他：“小飞每次都是一百个瓶子，数都不用数，来！十块钱。”
　　叶飞接过那张旧钞票，双手摊开看了看，小心翼翼塞进裤衩口袋，又在裤子外面摸了摸，似乎是确定在里面装好了。

　　江晴学着他哥朝他吹了声口哨，等他看来过来时，便迈步继续往前走。
　　叶飞似乎是愣了下，然后穿过窄街，默默跟在她身后。
　　江晴笑了笑，拐进街边一家简餐店。
　　餐厅环境还不错，人也不多，江晴随便找了个双人座的位子。
　　本来跟着她的叶飞，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也走了进去，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江晴正在翻桌上的菜单，抬头看了眼面前坐得笔直的男孩。
　　“吃什么？姐姐请你。”她笑着开口。
　　哪怕他已经两次跟踪她，江晴也实在对这个男孩讨厌不起来。
　　他的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看不到任何不怀好意。

　　她问完之后，叶飞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看着她，却不出声。
　　江晴轻笑：“不好意思么？那要不然你请我也成。”
　　叶飞这回有反应了，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十块钱，放在桌面上。
　　“就带了十块钱？那还是我请吧。你想吃什么？”
　　叶飞又没反应了。
　　江晴其实已经看出来这个男孩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但还不确定到底有多不一样。
　　她放弃跟他沟通：“不说我自己点了。”

　　她将服务生唤过来点了个简餐，又要了两杯啤酒。
　　那带柄的玻璃杯很大，一杯酒足足有五百毫升。
　　江晴将其中一杯推到叶飞面前：“请你喝。”

　　叶飞低头看着还浮着一层泡沫的啤酒，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类似好奇的神色。
　　江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叶飞盯着那杯子半响，终于用两只手捧起来。
　　江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仰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江晴目瞪口呆。
　　喝完啤酒的叶飞，将杯子放回桌上，抬头看向她。
　　江晴失笑：“酒量不错啊！还要不要来一杯？”
　　叶飞眨了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打了个酒嗝，忽然侧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喂！干嘛呢？”江晴一头雾水地推了推他。
　　叶飞黝黑的脸颊隐隐泛着红色，咕哝了两声，却没睁眼。
　　这是醉了？
　　传说中的一杯倒？
　　江晴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点得餐上来，她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打量一下对面的男孩。
　　这家伙竟然睡得十分香甜，甚至还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等到她吃饱喝足，也没醒过来。

　　她默默看了会儿他，觉得他一时半儿大概不会醒了，只得叫来服务生结账，给了一百块后，就准备起身离开。
　　但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还趴在桌上的男孩。想了想，抬手召唤在柜台准备给她数钱找零的服务生：“你过来一下。”
　　年轻的男服务生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从柜台里走出来：“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江晴指了指身后的叶飞：“认识他吗？”

　　服务生走上前一看：“咦？这不是浴场的小飞吗？”
　　“你认识？”
　　“海边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认识谁？他这是喝醉了？”
　　“应该是。”
　　“我找他哥来接他。”
　　服务生走回柜台里，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

　　“阿凯，铮哥在你旁边吗？小飞在我这里喝醉了，你让他来接他。”
　　……
　　“不是我让他喝得酒。他跟个美女进来的，我没注意，你赶紧的啊！”

　　江晴看了眼睡得人事无知的叶飞，好笑地摇摇头，走了出门。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温暖的海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江晴站在店门外，闭上眼睛，隐约有了一点久违的熟悉味道。
　　只是睁开眼后，一切仍旧是陌生的，她左右看了看，一时竟不知道要去哪里。

　　正踟蹰间，一辆小摩托在她跟前停下来。
　　那是一辆粉红色的小绵羊，而骑在小绵羊上的却是个大块头的男人，人车风格反差实在有些大。

　　叶铮从车上下来，看了眼站在店门边的江晴，朝她勾唇似笑非笑，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直接进了店内。
　　江晴这才发觉，这人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还高大，穿着平底鞋的她，好像才到他耳朵下方。以至于他走过来时，让她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不由自主转头，从落地玻璃看向里面。
　　服务生笑着打招呼：“铮哥你来了，小飞在那里呢！”
　　“谢了！”
　　“小飞就喝了一杯啤酒，这是一杯就倒啊？”
　　“是吗？”

　　叶铮走到弟弟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小飞，醒醒！”
　　叶飞嘟嘴咕哝了两声，却并不睁开眼睛。
　　叶铮笑道叹了口气，拉起他的手将人扶起来。
　　“铮哥，要帮忙吗？”服务生问。
　　“不用了。”

　　兄弟俩其实差不多高，都是云泽少见的高个子，不过叶飞还是少年人的骨架，便显得没那么高大，但分量肯定也不会轻。叶铮半扛着他往外走，看起来却并不怎么费力。
　　他将人放在粉色小绵羊座位，叶飞便软绵绵地赖在他手臂上。
　　叶铮在他头上弹了一个爆栗：“坐好！长本事了？还跟人来喝酒，被人卖了可别哭着找哥哥。”
　　“哥哥！”闭着眼睛的叶飞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
　　明明是个超过一米八的大男孩，此刻却看着好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叶铮单手扶着醉酒的家伙，另一只手将挂在车头画着卡通图案的粉色头盔取下来，戴在叶飞头上。
　　一直看着两人的江晴，忍不住轻笑出声。
　　实在是那车子和头盔都很好笑。
　　叶铮听到她的笑声，并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一边扶着叶飞，一边坐上车子。
　　叶飞虽然喝醉，却也知道下意识趴在前面宽阔的脊背上，伸手抱住他。

　　叶铮踢开小绵羊撑脚，然后一条腿踏在地上撑住车子。
　　江晴轻飘飘瞥了眼，心道，腿还挺长。

　　叶铮这才转头看向街边的她，弯起一边嘴唇，似笑非笑道：“美女，是要去海边吗？带你一程。”
　　江晴看着被两个大男人坐着的粉色小绵羊，扯了扯嘴角：“请问我坐哪里？”
　　叶铮把弟弟往后挤了挤，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身前座位巴掌大的地儿：“要是不介意，可以坐这里。”
　　江晴抱着双臂，嗤笑一声：“你们海边的帅哥，都这么调戏女人么？”
　　叶铮笑：“美女误会了，我就是为了对你请我弟弟喝酒表示感谢，很真诚地想送你一程而已。”

　　江晴正要开口，刚刚的服务生从里面匆匆跑出来：“小姐，还没找你钱呢！对了你桌上还落了十块钱。”
　　江晴接过钱，拿起那张旧钞票，走上前递给叶铮：“你弟卖瓶子的钱。本来他要请我喝酒的，不过他就喝了一杯酒，等他醒了你告诉他，我请他了。”
　　叶铮接过钱，随手塞进身后叶飞的裤衩袋里：“行，我先替他谢谢你了。”说着又抬头，弯起嘴角笑问，“真不用我带你一程？”
　　江晴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退回到街边。

　　叶铮挑挑眉，朝身后的弟弟道：“小飞，坐稳啦！”
　　红色的小绵羊慢慢驶离。
　　“铮哥慢走。”还没进屋的服务生大声道。
　　叶铮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等到车子拐弯，江晴才状似随口问：“骑车那人谁啊？”
　　“叶铮啊！小飞的哥哥。”
　　这不是废话吗？
　　“干嘛的？”
　　服务生道：“海滩救生队的救生员，也是队长。”
　　她默了片刻，又问：“他弟弟是不是……”
　　“你说小飞啊？他脑子有点问题，也不是脑子，好像是什么自闭症吧！”
　　江晴点头。
　　见这男孩的三次，都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一开始她以为是年纪小害羞，后来就觉得应该不是害羞，而是有点问题。直到刚刚听到叶铮对他说话的语气，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哪个哥哥会对站起来跟他一般高的弟弟说话，像是哄孩子似的。

　　她试图从记忆中的云泽搜索出这样一对兄弟，但很遗憾，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也许自己真得离开太久了。

　　服务生大概觉得她有点奇怪，打量了她一番，试探问：“小姐，来旅游的？”
　　江晴敷衍地嗯了一声，随便选了个方向，迈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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