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下山捉鬼

　　冯潇潇有言在先，她只需要借用一下应离的身体，用完之后，剩下的不管是血还是别的什么，都归她们姐妹所有，也正因为有这样优厚的条件，水若才应下这场交易。

　　眼下水若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直觉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毕竟应离的同伴还守在易府门口，若生变故，她和水遥麻烦就大了。

　　姐妹俩互视一眼，都到这一步了，放弃实在太可惜，所以她们不约而同决定留下来，待冯潇潇完事之后分一杯羹。

　　人有贪欲，妖自然也有，这怪不得她们。可惜不合时宜的贪欲往往会令人迷失本心，不知不觉就往死路上走了。

　　水若压下心中的犹豫，而水遥还沉浸在即将得到“异血”的惊喜中，姐妹俩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们已经错过了逃离的机会。

　　只见冯潇潇从妆台后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木盒，木盒上镌刻着奇怪的字符，盒口落了锁，锁很复杂，形状也很奇怪，不像是大舜锁匠的工艺。

　　开锁需要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冯潇潇头上的簪子，另一样则是一枚环形薄片，需将二者合而为一，才能得到真正的钥匙。

　　冯潇潇将簪子与薄片按照特定的角度拼好，随后插入锁孔转动钥匙，直到听见“咔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她掀开盒盖，露出里面一颗暗金色珠子。

　　冯潇潇并不介意水遥水若两姐妹在一旁观看，因为很快，她们就会死。

　　她要做的事情，连自己心爱之人都瞒着，甚至不惜联合水遥水若欺骗易白，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不会在事后留下什么把柄。

　　冯潇潇目光炙热，迫不及待地伸手抚摸那颗珠子，伴随着双唇一开一合，从她嘴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节。

　　就在这时，那珠子竟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盒子都在震动！

　　暗金色珠子似乎对主人的抚摸极为受用，震动片刻后，蜷缩成一团的身子缓缓舒展，一端鼓出两个小小鼓包，像是口器，又从下方伸出数对短圆小足，若是细看，它背后甚至还有一对透明小翅。

　　方才还是一颗珠子，就这眨眼的工夫，竟成了一只小虫儿。

　　冯潇潇神情复杂，似是含了三分期待、三分紧张，还有三分忐忑及一分不舍。

　　南疆蛊术传女不传男，向来只有女子可以修习，历代大祭司俱为女子。在她一心复国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木盒里的东西甚至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这虫儿便是南疆最厉害的蛊——金蚕蛊。

　　除妖师一族称南疆之人为蛮族，大舜百姓也称南疆人为蛮人，皆因南疆人擅蛊术、喜养鬼。而冯潇潇却觉得，除妖师和大舜朝的人才是真正的蛮族。

　　除妖师一族世世代代杀妖驱鬼，为达成目的，甚至不惜养尸，而大舜人热衷追逐权势，常常自相残杀，他们又比南疆好得到哪去？

　　养蛊人制蛊，会准备铺有毒草的陶罐，将十二种毒虫放入罐中，使其互相吞噬，最后剩下的那一只毒虫，即为蛊。

　　南疆被灭国前，数百子民献上自己豢养的蛊虫，尽数投于阴地血池中。

　　大祭司以秘术为引，令无数蛊虫在血池中厮杀、互相吞噬，经过七七四十九日，最终只剩一只蛊王。

　　这只蛊王，在毒气最盛的端午日出世，名为金蚕蛊。

　　冯潇潇是南疆皇室最后的公主，大祭司将全族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令金蚕蛊认她为主。

　　讽刺的是，她现在要做的，是让金蚕蛊脱离旧主，不论是仇恨还是复国的念想，她都要统统抛却。

　　想到这里，冯潇潇将心一横，双手捧着金蚕蛊来到应离身边，半跪在地上，嘴角噙着笑，将金蚕蛊放在应离手背。

　　应离中了毒，没有意识，也不能反抗，这件事完成得十分简单，也不枉冯潇潇费尽心机设了这么个局。

　　金蚕蛊灵智不高，它只有嗜血的本能和对主人的忠心，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用那种眼神注视着它，不过是为了早些与它解契。

　　金蚕蛊附在应离手背上，即使隔着皮肤，也能闻见皮肤底下流动的血液带着的香甜味道，它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速度快到没有在应离手背上留下一点伤口。

　　它开始在应离体内横冲直撞，应离手臂上肉眼可见地鼓出一个肉瘤，这个肉瘤从她手臂往上游走，爬过她四肢百骸，来到她脸颊上，然后穿了出来，在应离脸上留下一个血窟窿。

　　经过这一遭，金蚕蛊的身躯胀大了一圈，这是它吃过最好的食物，似是意犹未尽，下一刻，它又一头钻了进去。

　　冯潇潇细细感受着，惊喜地发现自己与金蚕蛊的联系已经逐渐变弱，直到这种曾经深入骨髓的羁绊感消失，她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转头朝水若说道：“好了，现在她是你们的了。”

　　眼见冯潇潇放出金蚕蛊吞噬应离血肉，场面诡异又血腥，水遥水若手上也沾过人命，看到这一幕，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姐妹俩难掩惊诧，惶惶不安又抗拒不了应离血液的诱惑，只犹豫了一瞬，俩人便伸手想将应离带走。

　　可金蚕蛊正在兴头上，又怎会容许有人觊觎它的食物？

　　感觉到水遥的靠近，金蚕蛊愤怒不已，再次冲出应离的身体，在应离腹部破出一个血洞，以极快的速度穿透了水遥水若的胸口。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连续几声甚至带着重叠的声响出现后，鲤鱼精姐妹水遥水若身上多出无数个血洞。

　　没有因为失血而脸色发白，她们的脸是一种很奇怪的颜色，嘴唇泛黑，嘴角流出的血是黏腻的深绿色。

　　金蚕蛊从血池数百蛊虫中厮杀而出，吞噬无数虫尸，身上的毒堪比世间最毒的毒药，除了除妖师一族至宝之外，无药可解，而那至宝早在十二年前就成了除妖师一族的陪葬品。

　　两姐妹在几息时间内死透，倒地后化成两条锦鲤，由于毒素过于浓烈，鱼尸如遭高温炙烤，转瞬便化为两摊黏液，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就在此时，冯潇潇听见房门外的吵闹声，顾不得解决金蚕蛊和应离，她连忙回到床上，下了狠手将自己敲晕。

　　门外自然是白暮舟与素如，这对师徒见易府上空出现炼火符炸出的气旋，心知应离有难，便谎称是易少爷好友前来拜访，好说歹说才让门房将他们放进去。

　　使尽浑身解数，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来到出事的地方，却与易府一众下人僵持在房门口，因为易白临走时发了话，半个时辰内，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师徒二人忧心应离安危，正打算硬闯，白暮舟却骤然听见蓉兰的声音。

　　“暮舟，出什么事儿了？”

　　白暮舟几乎喜极而泣，终于来了个帮手，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吼吼地道：“小……蓉兰姐姐，应离被他们困在里面！”

　　一声小姑姑被白暮舟生生咽了回去，相认以后，蓉兰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他们的关系，临安城既已出现养蛊之人，就必定还有其他蛮族余孽潜伏在城内，不得不小心行事。

　　“你将炼火符给她了？”蓉兰问道。

　　蓉兰收到消息后便迅速赶来，路上已经看到易府上空的气旋，看眼前这情形，白暮舟师徒也刚赶到，不可能用到炼火符，唯一有可能使用炼火符的，只有被困的应离。

　　白暮舟重重点头，这表示应离很重要，至少她是除妖师一族的朋友。

　　跟在蓉兰身后的男子自然也听到了炼火符几个字，他神情凝重，上前亮出一枚由纯金铸成的令牌，令牌上由五爪金龙的纹样，写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挡在门前的易府下人见到令牌，立时跪成一片，口中山呼万岁。

　　易府是皇后娘家，府中下人也是有见识的，这枚令牌在大舜皇帝登基的十余年里，仅赐下一枚，赐给了十年前征战南疆的将领立剑。

　　这位将军成功将大舜疆域扩充到南边，灭了为祸边境多年的南疆，班师回朝之时，皇上册封其为国师，而后他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从不上朝，亦不干预朝中任何事务。

　　没有人会忘记这位国师的功绩，有人猜测国师是怕功高盖主，所以才隐世不出，也有人猜测他在征伐南疆之时受了重伤，还有人觉得国师不图名利，只在国家危难时出手——总之，关于这位国师的猜测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没有人会想到，眼前这个身着普通青衫的男子会是国师立剑。

　　他身上的布料在临安城最边缘的布匹店里才有卖，因为太过廉价，价格低得只要十几文钱一丈，城中绸缎庄根本不会进货，就连他头上的木簪子，也是街边小摊贩五文钱三支随处兜售的样式。

　　可此人手里拿着大舜朝独一无二的令牌。

　　青衫男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在场之人众多，却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质疑他的身份。

　　白暮舟此时才注意到这个中年男子，转头跟蓉兰眼神交流，询问蓉兰是否认得此人。

　　蓉兰摇摇头，她是在易府门口遇上这人的，也是跟着他才能毫无阻拦地进入易府，至于这人的来历，她一无所知。

　　作为昔日相府的情报头子、朝花阁如今的掌权人，连她都不清楚的人，在临安确实少有，也确实神秘。

　　中年男子举止儒雅，他亮出令牌以后并没有做什么，而是转向白暮舟，问道：“你叫暮舟，姓白？”

　　白暮舟点点头。

　　男子又问道：“你朋友被困在里面？”

　　白暮舟再次点点头。

　　男子眼神温和，看向白暮舟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他说道：“那还等什么？快进去救人。”

　　白暮舟如蒙大赦，带着素如上前踹门，当然，踹门这种体力活儿，肯定是素如来做。

　　易府一众下人还跪在原地，没有人敢上前阻拦，男子持有皇帝御赐的令牌，等同于手握生杀大权，哪怕是家主亲至，也得跪地行礼，何况他们只是奴才。

　　在弄清楚情况之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素如刚把门踹开，易白也匆忙赶到，先前白暮舟和素如与下人们对峙时，便有机灵的仆从前去通知他。

　　见易白赶来，立刻有人上前与他附耳低言，简单说明情况。

　　易白听完后，脸上阴晴不定，却也没有阻拦白暮舟和素如进屋，只是沉默着跟了进去。

　　地上有两摊散发着恶臭味的黏液，应离衣衫凌乱躺在黏液中间，浑身血迹斑斑，原本美丽的脸上绽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还有一个奇怪的肉瘤在她颈间蠕动。

　　素如见应离此时的惨状，忍不住尖叫起来：“阿离姐姐！”

　　白暮舟一颗心沉了下去，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应离还是受了伤。

　　应小天怎么回事？为何应离受了如此重伤，他还不出现？

　　一瞬间无数个疑问在白暮舟脑中回响。

　　他黑着脸正要上前查看，手刚伸出去便被那中年男子拉住，他气得破口大骂，却在听见中年男子的一句话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男子垂眸说道：“她中了金蚕蛊毒，已经没救了。”

　　金蚕蛊是什么，白暮舟比谁都清楚。

　　除妖师一族与蛮族是宿世仇敌，金蚕蛊作为蛮族最厉害的蛊，百年前蛮族祭司杀死族长之时，都没有拿出来过，他们用的血蛊虽然也很厉害，但威力远不及金蚕蛊。

　　只有在十二年前，除妖师一族的灭族之战上，蛮族才祭出了金蚕蛊，以金蚕蛊之力在战场上收割无数除妖师族人的性命。

　　如今南疆被灭，蛮族余孽竟还持有金蚕蛊！甚至将之用到一个女子身上，当真是不择手段！

　　白暮舟甚至怀疑这些南疆余孽就是冲着他来的，只是应离倒霉替他挡了灾，毕竟南疆最恨的除了大舜皇帝和那位国师，便是他们除妖师一族。

　　金蚕蛊不止毒性大，侵略性还很强，若是不是方才被这人拉住，他贸然靠近，恐怕现在已经死透了。

　　对方说得不错，中金蚕蛊毒之人确实无药可医，因为中金蚕蛊者，不消片刻便会被金蚕蛊的剧毒化作一摊血水黏液。

　　不过白暮舟是个例外，因为他还有素如。

　　素如之血可解百蛊。

　　只是不知道这百蛊之中，包不包括金蚕蛊。

　　应离能够在金蚕蛊入体吞噬血肉的折磨，以及毒素遍布全身的情况下，坚持如此之久，除了血脉的强横之外，恐怕还有别的原因，但他来不及细想。

　　事到如今，除了赌一赌之外，别无它法，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应离被金蚕蛊折磨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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