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数日后，姜罗城门一开，明月一行人便赶着出城。虽然年后赶着出城的人不多，明月一行人走着，颇为显眼，但几人的乔装掩饰都做得不错，倒是没有惹人怀疑，很快便顺利地离开了。

　　回到玉水关的大本营，明月头一件事便是将顾杉和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诸将，然后马上便要开始着手部署攻打姜罗。

　　“除了顾将军外，此行我们还在姜罗城中发现了失踪的骑兵营将士。”摊开早前在姜罗收集到了城内街道信息，明月执起桌上的毛笔，在姜罗城中的某个角落，浓墨重彩地勾上一笔：“此处，便是他们遭关押劳役的地方。”

　　姜罗虽小，算起来，国土不过相当大雍一角罢了，但位处群山之中，国中尽是山城，群山耸立，易守难攻。

　　“我们在姜罗里待了小半个月也没能走遍整座山城，只能在外围看看路。”在旁的伍成也拿起一支圭笔，沾了点朱砂，在图纸上描绘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红线：“百姓主要以东门出入，故东门一直有人把守，最近又正值多事之秋，城墙上和高楼上都有士兵盯着。”

　　城内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还有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小城门，北门南门一般不开，西门外是荒野，东门则遥对大雍，平日可以透过东门西门和四个小城门出入。

　　“姜罗是山城、又全天候有人在高楼上放哨，若我军接近，他们一朝高墙滚石，我军岂不全军覆灭？”姜罗位于高处，有敌人来袭，只需关闭城门，将大石和烧融的铁汁自高墙上投下，自可轻易守住城池。

　　明月点点头，道：“故此，不可硬攻。”

　　以大雍的兵力，若想不出旁的法子，也可下令士兵攻城，反正大雍兵力充足，肯定能熬到对方无以为继的时候。但此法必令大批士兵送命，无论如何，明月也不想用此下策。

　　“不可硬攻，又该如何？”一名将领开口问道。

　　明月转头望向伍成。

　　手中的圭笔换了个方向，伍成在原本通往姜罗东门的半路上硬生生地转了个圈，从大路上拐了个圈，画出了一条地图上原本根本不存在的小路：“此处，”朱红色的小路一直延展开去，绕过了大路和主城池，从郊野一直延绵到西边的荒原上去：“众所周知，姜罗以西是荒野，气候干旱、土地贫瘠，数百年来都不曾有人在那片荒原上生活过……”

　　不会有人从西面来，那儿的守卫也相对松散。

　　“那荒原虽是不毛之地，但却也是一块辽阔的土地，姜罗贵族，一年中总会抽出时间去那荒原上骑马，于是乎，即便姜罗西门少用，却也不曾真的关闭。”

　　笔迹一直向前延伸，最后在姜罗以西的荒原上勾起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人群沉默着，似乎都猜到了伍成的意思，都认真地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良久，人群中的黄将军才开口：“可是，此去路途甚远……”

　　面对质疑，伍成也是胸有成竹：“路途虽远，但吾等早已找到了一条捷径，那是从前姜罗贩马用的小路，已经荒废多年。那小路如今已是杂草横生，但只是前进时多费些力气，也不至于太过难行。”多年前起，姜罗便已经不再贩售马匹给他国，那条小路，早就无人使用。

　　众人望向明月，明月亦点头认同：“正是如此。”伍成带青枫青火走过那条小路，的确是要多花时间，但也只是多花时间罢了。

　　望着自信满满的伍成，陈明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终于欣慰地叹了口气。伍家的小辈，终于有所长进了，总算没有辜负他爷爷的期望。

　　“诸君以为如何？”

　　“善。”

　　大殿内，诸将一直商议到半夜三更，终于拟出了作战计划，出征的时间也初步定下来了，就定在半个月后的清晨。

　　送走最后一名将领，明月的双肩马上变垮了下来，面上露出了深深地疲惫。她不过也是个普通的女子，也会累、也会疼的，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又硬撑着议了一个下午的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让侍女在房间的木桶内注满热水，明月挥手让人下去，然后把自己泡进加了草药的浴汤之中。

　　温热的，寂静的。

　　虽然身体是疲劳的、脑袋也是疲劳的，但思维却莫名活跃，总是不分昼夜地跃动，丝毫不给明月半点喘息的机会。在这样漆黑又寂静的夜晚，它又带明月回到姜罗、回到那个兵荒马乱的下午。

　　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灵魂。

　　“我不是夫人口中的阿杉，我叫阿和。”
　　“夫人怕是认错人了。”

　　即使未见多时，又是在那样的场景、对方甚至还穿着那样的服饰，但在那个疲于奔命的下午，明月还是一眼认出了小店里头坐着的顾杉和。他的眉、他的眼，甚至还有他手上的薄茧，全都是那样的熟悉，唯独是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全然不认识她了。

　　夜夜相思思断肠，问君君可知？

　　他不知道，连带着过去的那些回忆，还有花前月下的承诺，他通通都不知道了。

　　掬起一捧温水往脸上一泼，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明月怔怔地望着水面，看着水滴一滴一滴地从脸上滑落，滴在浴汤里，打破水面的幻影。

　　她她不知道为什么顾杉和会突然不认识她了；她也不知道，顾杉和到底是怎么从守备森严的俘虏营里逃出来的；她更不知道，顾杉和的马车为什么直往姜罗皇宫而去。

　　在层层叠叠的谜题中，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顾杉和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太糟。这似乎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真的，近乎完美。

　　明月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笑得浑身都在抖动。

　　又往脸上泼了一捧温水，她闭着眼，脸上总是湿漉漉的。越来越多的水珠滴落水面，一滴又一滴，连绵不断的水痕划过颈项，叫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水，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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