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边陲极北之处，有一座宏大的山城。

　　为了修葺山城建筑与城墙，山城里的居民闲时都会到旁边的石矿帮忙开采与搬运矿石，但采石的差事十分辛苦，即使有工钱可领、又可以抵徭役，愿意采石的人还是很少。然而，最近官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批奴隶，专门负责这差事，倒是可解一时之困。

　　这批奴隶的长相与山城人颇有不同，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但个个身材高大，看着确实是劳作的好料子。他们都集体住在采石场旁边的石屋中，每日天刚亮的时候便开始劳作，干到中午的时候，监工才会让他们歇息小半个时辰，然后又要继续干活，直到太阳下山了才能停下。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这些奴隶身上只穿着件单衣、外头套件破棉衣。兴许是怕他们逃跑，石屋旁有守卫守着，奴隶身上还戴着镣铐，不管是干活还是睡觉，都不能摘下来。

　　即便有正午的太阳晒着，站在空旷的采石场上，难免的还是有些寒意。赤吉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袄、将鞭子别在腰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面监视着采石场上的奴隶，一边大声呵斥着：“搬快点、别偷懒！”一脚踢起地上的小石子，小石子飞起来，刚好砸在一个奴隶的背上：“老老实实的，别想搞什么花样！”

　　想起还欠着赌坊的那八十个乌索，心中便是一阵烦躁。八十个乌索呢，可是他小半年的俸禄了。前些日子私下倒腾的那些东西是能卖几个钱，但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天就花完了。

　　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的石屋，赤吉想，这两天也应该再去看看了。

　　正当赤吉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时，不远处有人一路驾着牛车来了，老远地就喊着：“饭来了、饭来了！”牛车上放着好几个木桶，看样子，里头就是奴隶今日中午的饭食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场上的奴隶才会有点反应，他们直起身子，沉默地望向一路驶来的马车。旁边的赤吉望见了，暗骂一声好吃懒做的东西，然后才用鞭子往地上一抽，喊道：“吃饭了！”

　　所谓午饭，其实就是每人三个拳头大小的黑麦馒头，再配一碗清汤寡水。前些天连着几日都是白水里头飘着几片菜叶子，今日不知道是发了什么善心，竟然还多了几片蛋花。

　　因为长时间的劳作与饥饿，奴隶个个都是干瘦干瘦的，今日碗里好不容易多了点荤的，都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然而，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却围着十个八个奴隶，正将自己碗里的蛋花一片一片地捞起、聚集到一个碗里去。

　　轮到最后一个人，他将自己碗里的汤又倒过去一点，然后才捧到地上缩着的男子面前：“阿和，来，吃饭了。”他的声音粗嘎难听，却莫名透着一份温柔的关怀。

　　地上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蓬乱脏污的长发纠结成一团、乱糟糟地披在脑后，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布满了污迹，脸颊凹陷下去、双目中充满了警惕。他望了望周围的人、又望了望眼前的吃食，眼中的敌意渐渐消除。

　　“快吃，吃了才能养好身体，以后才能……”话说到一半又断了，旁边的奴隶都抬头看了角落一眼，麻木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辉，又飞快地沉寂下去，重新归于黯淡。

　　奴隶将馒头和装满蛋花的碗放在地上，然后便退开了，角落里只剩地上缩着的男子，好一会儿，他才伸手去碰面前的吃食。

　　奴隶的午饭只有馒头和清汤，而监工自然是不一样的。送饭的小工为赤吉提来了食盒、在木桌上摆开：“今日的菜色不错嘞。”一边摆饭、一边搭着话：“大人这可真是个好差事，比其他地方轻松多了！”

　　赤吉坐在一旁，一边擦着筷子、一边发牢骚：“轻松有什么用？我连贵人的面都见不到，天天在这里看着这群没用的奴隶、看一辈子也发了不了财！”

　　“贵人？”小工有些惊讶，他看了看赤吉，问道：“大人不知道？”

　　“知道什么？”赤吉扒着面，又夹了一块鸡肉。

　　“上头有贵人听说采石场来了一批外族奴隶，说这两天想过来瞧瞧，还让人好生准备准备……努图大人没跟您说吗？”

　　心中暗骂努图那个老贼又想坑自己，赤吉火气上涌，面上却装作毫不在乎，用袖子一抹嘴：“那个事我知道，到时候让那群奴隶列个队便是了……”话还没说，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矿场入口处的一抹松花色，似是一辆上好的马车。

　　送饭的小工也看到了，惊叫道：“哎哟，该不是……”

　　木桌旁的赤吉已经奔了出去了，解下腰间的皮鞭，劈头盖脸地便往路上碰见的奴隶身上抽着：“起来、快起来！”一鞭抽掉一个奴隶手上的馒头，赤吉吼道：“给我列队、列队！”

　　入口处停着的马车十分精美，上头跳下两个身手矫捷的年轻人，一男一女长得非常相像，似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男子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满布灰尘的采石场，不禁皱眉：“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刚想说教一番，一转头，原本跟在身后的妹妹却不见了踪影。

　　“木真！你快点呀！”木雅已经走出了一段路，回头看见自己的哥哥还站在原地，不禁大声催促着：“快点！我要看看外族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瞧那马车上的布料、和来人身上的服饰，赤吉推断，那一定是贵族的儿女，联想到小工方才说的贵人，心中更急了：“列队！快点！”这些奴隶脏兮兮乱糟糟的，怎能见贵人？

　　手上的馒头被抽掉了，奴隶敢怒不敢言，一个个排起了队，沉默着站在大太阳下。

　　“他们就是那些外族人？”在一旁观察着，木雅有些失望：“也就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嘛。”

　　队伍排得松松散散的、队末还有个邋遢的奴隶蹲在地上，赤吉看见了贵族少女紧皱的眉头，以为她是对毫无纪律的奴隶不满，心中一阵焦急，走到队末，一脚踹倒了那奴隶，然后便是一阵狂暴的鞭打：“站好、你站好！”

　　奴隶手中的汤碗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的蛋花。他木然地挨着鞭子、望着地上的蛋花，忽然抬头看了赤吉一眼，眼中满是怒火。

　　“你、你看什么！”被那强烈的眼神看得倒退了几步，赤吉恼羞成怒，手上的鞭子抽得更狠了：“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前头有一个奴隶咬着牙想冲上前，却被其他人拉住了、对他摇了摇头。

　　“喂，你干什么呀？”一转头，便看见地上被鞭打着、瑟缩的奴隶，贵族少女也解下腰间的长鞭，一下抽在赤吉的脚边：“你走开！”

　　赤吉被抽得懵了。

　　木雅走到队末，见地上被抽得伤痕累累的男子身上一片脏污，眼睛转了转，在旁边的水桶中舀了一瓢水，尽数倒在男子脸上：“让我看看……”在清水的冲刷下，男子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哎呀，你还挺好看的嘛？”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男子，木雅惊喜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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