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战争啊。

　　无论在什么时候，“和平”对国家和百姓而言，都是最美好的祝福。

　　战场需要武器和军队，雄壮的军队要靠国库供养，空虚的国库又要靠臣民支撑。战争到底是怎样的？战争就是要掏空臣民填满的国库，然后将臣民带到战场上去，叫他们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在战事的中后期，兵士与军备都损耗了大半，极其需要补充。

　　故此，战事结束后，大雍一直有派人打扫战场的习惯，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第一是要为死去的将士收殓，第二是要将有用物资收起再用。驻扎地一战也不例外，大雍打扫战场时回收了两千多个没用过的箭筒，均是一箭未发。

　　在那一战中，骑兵营的将士中毒后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连配备的袖箭都没来得及使用，就被迅速击溃了。至于剩下的那些找不到的箭筒，姜罗人一向没有打扫战场的习惯，故此那些箭筒也不大可能出现在姜罗。

　　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有一批损坏的箭矢，从姜罗流入了大雍。

　　“摊子上的那名女子一进牢便招供了，说是姜罗那边有人从矿场中偷了东西出来卖给她，她不敢在姜罗兜售，辗转至下，又回了大雍……”

　　枭卫探子早前去了一趟姜罗，听说姜罗石矿边今日新来了一批奴隶，个个都面黄肌瘦，被当作畜生那样驯养着。他们被分散了关押，从来没有出来放过风、也没有见过外人。根据那女子的口供，匣子里的东西便是在那附近进的货。

　　“枭卫怀疑，有一批大雍将士被俘虏到姜罗，那匣子里的破损旧物，极有可能属于他们。”箭头损坏严重，可能是因为骑兵营兵士遭押送中途反抗时使用过袖箭、也可能是私下倒腾货物的卖主故意掩人耳目所以故意弄坏。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现在大致可以确定的是，如今姜罗国境中，有一批大雍将士正被奴役着、压榨着。

　　静静地听了半天，明月一直没出声，听了这些话似乎没什么反应，面上也淡淡的，但两指捏着的酒杯，却忽然碎了。

　　“长公主。”见明月指间的染上血色，伍成不由得张口叫道。

　　记忆忽然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明月跟着先皇到新得的一座城池里视察，见当地的人民都对明家军心悦诚服、甚至还主动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他们，不由得感到疑惑。

　　爹，年幼的明月叫道，为什么他们那么支持明家军？

　　先皇带幼女走到一座小山坡上，将山下军民辛勤劳动的样子指给她看。先皇说，月儿你看，我们的将士和臣民都在一起劳动。

　　明月不解，是劳动使明家军壮大起来的吗？

　　是，但不止。

　　我们的将士和臣民都干一样的活、都吃一样的饭菜，先皇答道，要获得臣民的尊重，首先要学会爱护臣民。贤明的主上要保卫臣民，要让他们活得像一个人，然后才会有以人民为基础的家国。他们是你珍贵的宝藏，也会是你的后盾和长矛。

　　月儿，你要好好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房间内微黄的烛火，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微风吹拂的黄昏。

　　用丝帕蘸着茶水擦去了指尖的血迹，明月摇摇头，顺手将桌上的碎瓷片用丝帕裹了起来：“没事，你接着说。”

　　“至于顾将军……”

　　枭卫暂时没能深入关押着大雍将士的牢房，还没能确定顾杉和的情况。

　　“哦，这样啊……”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当伍成离开小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明月命人将那桌只吃了一半的饭菜撤了下去，自己则回到房中，只脱了件外衣便躺下了。睡在冷冰冰的床铺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月觉得自己应该歇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来得及在公鸡打鸣前稍稍闭了会眼睛，就这样，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一时是十年前山坡上敦敦教诲的先皇，一时是御书房里忧国忧民的明哲，接着又换成了驻扎地浴血沙场的顾杉和，他们的面容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明月眼前过了一遍。场景忽然一变，前头多了一个黑黝黝的大山洞，这三个明月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出现了，他们都回头对明月笑了一下，然后依次走入无边的黑暗中。

　　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

　　梦都是反的，明月出了一身的汗，她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昨夜忘了给火盆添炭，如今炭火早已熄灭，在房中坐着，空气吸进身体时都带着刺骨的凉意。扯过一旁的被子，明月一边喘息着，一边发抖，哑着声音喊人。

　　婢仆闻声而来，带来热水与毛巾，重新点上火盆，房间一时变得暖融融的。

　　青鸾抱着剑、靠着房柱旁，看着明月一次又一次地将盆中的温水泼到自己脸上，任由水珠在面上流淌，反复好几次，才用软巾擦去。

　　“长公主怎么了？”

　　不知是被水激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明月双眼和鼻头都微微的有点红。把手中的软巾丢回盆中，明月将头发梳成男子发髻的样式，只拿了根珍珠发簪固定：“没什么。”指尖拂过簪头的珍珠，留恋地来回摩挲几下。

　　明月使人将枭卫打探回来的消息送到陈明将军手上，没过多久，陈将军便又领着几个将领前来拜见了。这次倒不像是上次那般莽撞，是老老实实地经过通传才入的门。

　　这次来，已经是要商讨攻打姜罗的事了。

　　“长公主，末将以为，攻打姜罗一事，还需慎重考虑。”一大清早就收到了明月使人送来的军情，陈明看过后，马上通知其他将领：“姜罗位处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与其他小国大有不同。”

　　“陈将军所言甚是。”

　　前头几场战事，都是大雍兵临城下、小国或降或反抗，而姜罗被群山环绕，军队难以攻入，先前单刀直入的战术明显难以奏效。

　　望着边境地图，明月点了点头，又问：“那将军以为，应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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