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07. 失眠

　　不及防被人踹了车子。

　　禾煦因为注意力不集中的缘故，反应慢了半拍，连人带车子一起摔倒了地上。

　　尔后唐莎耀武扬威的从她身边经过，偏头，往地上吐了口香糖。

　　计航下意识地朝声源地望去，一见是禾煦，再也无心搭理薛妍妍的纠缠，疾步到了禾煦大的身边。

　　“有没有哪里摔伤？脚踝、膝盖、掌心……啊？”

　　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左右、上下看着，拧起长眉，语气带有浓重的焦急。

　　禾煦心想，他这是在紧张自己吗？

　　女孩子眨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计航无奈，委屈道，“你倒是吭个声，叫我好放心啊。”

　　薛妍妍一见到计航跟女生纠缠在一起，心里顿时不乐意了，跑到计航身边，挽住他胳膊，故意的拿胸前两只大肉球磨蹭着。

　　“诶，计航啊，咱俩都打过啵了，那就当男女朋友呗，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你认识，行不行嘛。”

　　禾煦呼吸重了下。

　　不知道哪里的脾气上来，她一把挥开计航捉住自己的手掌，尔后蹲下身子要将自行车扶起来，计航瞪了眼薛妍妍，恼她的口无遮拦，跟着禾煦蹲下身子，他也去抓车把，一下子将禾煦的手罩住。

　　“……禾煦。”

　　计航嗓音不自觉的紧张，甚至结巴起来，他不想禾煦误会，跟薛妍妍接吻的事情，他也没想瞒她，他憋了一肚子话要告诉给禾煦，可当禾煦清清亮亮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计航顿觉自己像是一只乱蹦跶的小丑，话全给堵在了嗓子眼里，懊丧极了。

　　禾煦抽回自己的手。

　　唐莎在远处大笑，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的笑声不好听，声音大，刺耳尖锐。

　　她正在给职中的学生分烟，烟分完了，点火，一群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雾。

　　禾煦眼尾扫到一处，身体如同定了格一般。黑高壮是那人的外形特点，虽然是国字脸，但并没有正气凛然的感觉，过小的吊三角眼使得他的面相隐约露出一股淫/邪凶狠劲儿。

　　女孩呼吸喘促，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跟着战栗，拳头握的越来越紧，指甲陷到皮肉里去，有丝丝的疼。

　　陈家励的警惕心比一般人要高，禾煦刚刚没有任何技巧的窥察视线过于直白了，他毫不费力的捕捉到，然而彼此相隔的距离不近，又加之禾煦故意把脑袋垂的低低的，额前的碎发将她瓜子小脸遮住。

　　看不清楚禾煦的长相，陈家励蹙眉，双目阴鸷，这是一个不坦诚的躲避行为。

　　徐济成问，“看嘛呢，叫你两声了。”

　　陈家励弹了弹烟灰，指着禾煦，“她。”

　　冯良平怪叫着挤到陈家励身侧，“瞧上了？万年老铁树也知道开花了。”

　　徐济成偏头，认出刚刚唐莎捉弄了禾煦，“那不是你新玩具。”

　　唐莎眯眼，吸了一口烟，悠悠地吐出眼圈后，“怎么，成哥也想耍弄耍弄？”

　　徐济成笑的意味不明，直直地朝着禾煦方向走来。

　　禾煦心提到嗓子眼处，掌心浸出一层层的汗。

　　她着急将自行车扶起来，好从徐济成一伙人的眼皮底子下逃离，却两三次没用上劲儿，手掌软绵绵的，大脑里一团浆糊，像极了那个夜晚，恐惧致使她无比懦弱，女孩双肩不自觉紧缩，腿肚子打颤，双耳嗡鸣。

　　计航刚一开始，还当禾煦心里不痛快，闹脾气呢，这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女孩子的反应超过了“闹脾气”的界限。

　　“……禾煦？”

　　薛妍妍不屑的看了眼禾煦，心想：不就摔一下，至于嘛。

　　她扭胯，打算去找徐济成一行人。

　　禾煦模糊了时间与地点，自己仿佛一直被困在一年前的那个夜晚里，浓重的夜如同打翻了墨水瓶染成的，这座城市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星星逼得无处可去，巷子，永远是流浪猫的容身之处，垃圾桶的味道酸臭冲鼻。

　　薛妍妍一走，计航伸手，捏住禾煦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自己。

　　小姑娘在哭，眼泪源源不断的掉落，好像除了哭，她别无他法。

　　他捻了一把禾煦小巧莹润的下巴。

　　“……你哭什么？”

　　“别哭了好不好……”

　　“禾煦……你一哭，我心疼……”

　　计航絮絮叨叨的，拿好听的话来哄禾煦。

　　禾煦嘴巴一张一合，她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一年来，她第一次产生了说话的欲望，她想告诉计航，她心里害怕。

　　她期待，有一双手，能将她从关押着她的牢笼里释放出来，那个一年前黑暗巷子口置放的垃圾桶里。可同时，她知道，她没用勇气去握住那双手，一旦光明降临，她将看清，自身是多么肮脏和罪恶的集合。

　　*

　　禾煦当晚没回家。

　　临近午夜十二点，“欣跃”的生意依旧火爆，场子太平，计航无所事事，玩手机也提不起劲儿来，人靠在吧台处打盹。

　　手机在裤兜里放着，铃声响起，计航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意识地接通电话。

　　那端是禾妈妈的声音，禾妈妈一贯性子温婉，哭起来的时候更显得声音娇柔。

　　“计航啊，我们家煦煦有没有跟你在一起，到现在人也没回家，老师同学联系了，都说放学回家了，你们一个班的……”

　　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

　　计航支吾，最后只憋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他其实很确认，禾煦人是回到了耳朵眼儿胡同的。

　　因为禾煦情绪收敛之后，他本想同她一起回四合院，但往日里，计航都是直接去打工的地方，他怕禾煦会不乐意，便一直偷偷跟在禾煦后面，看见她车子拐进了耳朵眼儿胡同，计航才放心的去打工。

　　可现下，人没了。

　　计航无意识捏紧手机，又无意识松手。

　　禾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计航本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奈何，他的脑海里只有一堆对禾煦不利的“万一”，好在电话那端换了人。

　　声音斯文有礼，是禾爸爸。尽管他同样焦心于女儿的失踪，但在这节骨眼上，作为一家之主，禾爸爸不敢不保持镇定，毫无章法的焦急无益于事情的解决。对待计航这个小辈，禾爸爸展现了良好的教养，礼貌的说了打扰，稍稍询问了几句，才客气的希望计航要是有更多的消息，可以打电话告诉他。

　　撂了电话，计航坐立不安，给老板打了个电话，他提前下了班，鬼使神差的到了学校，计航轻而易举的翻进了院墙，先去了他们的教室，教室门紧锁，他只得又翻出来，挨着学校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宾馆、未打烊的餐馆等等，通通找了个遍。

　　无果。

　　计航垂头丧气的回了四合院，要是搁在往常，这个点，四合院早就悄寂一片，今天却是灯火通明，禾家乱成一锅粥，计航没有插嘴的份儿，在车棚里坐了一会儿，才回计家。

　　院子里乱，计昌明也一直没睡觉，听见门响，知道是计航回来了，出声，“回来了啊。”

　　计航到计昌明房间里报道。

　　一打开灯，不算宽敞的房间被昏黄的灯光填满，越发显得温馨，计航替计昌明垫好靠背。

　　计昌明感觉有一段时间没跟儿子联络感情了，他叫儿子陪自己坐一会儿，计航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他们爷俩感情一向好，计昌明属于民主开放的父亲，他相信计航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因此从小到大都给计航更为广阔的空间。

　　计航这阵子忙，也顾不上照顾计昌明，今晚入眠于谁来说都困难。

　　他询问计昌明，要不要擦身子。

　　也就是例行问问，计昌明瘫痪之后，计航俨然就是一家之主，他用热水器烧了开水，倒在盆子里，端到了计昌明房间里，又把计昌明背到轮椅上，拿毛巾给他擦洗身子。

　　期间计昌明问道禾煦，“禾家的女娃娃找到没。”

　　“还没呢。”

　　“哎，挺乖个女孩子，对谁都爱笑，可别出什么事好。”

　　计航心揪起来，言语上安慰自己，“不会出声的。”

　　他脑海里浮现禾煦平常的笑模样，眼睛似月牙弯弯，脸颊上两团嫩粉，每次看到，他都想上去捏一把。

　　继而，计航闷闷地说，“她对我不爱笑。”

　　计昌明哈哈大笑起来，看儿子这样子像是动了心思，“准你臭着一张脸把人家姑娘给吓着了。”

　　“没，”计航心想，他现在恨不能把她当成宝，想了一会儿，又说，“之前凶过她一两次……也瞪过几眼。”

　　计昌明同情的看了眼儿子，自家儿子就是一粗老爷们，说不定什么时候把人家姑娘给得罪了都不知道，又不能打击儿子积极性，便说，“烈女都怕缠郎，小姑娘不搭理不要紧，想当年你妈，不也是我缠来的嘛……”

　　“爸！”

　　“哎，你妈她也不容易，前两天还电话给我说，想你了，还想叫你过去看看她。”

　　“我不去！”计航口气硬邦邦的，不想给计昌明发火，便替他擦干身子，套好裤子，又把他背回床上，说，“晚了，您睡吧。”

　　“小兔崽子！”计昌明骂，“你臭脾气不改改，人家小姑娘跟你处才怪。”

　　“……”

　　一提到他妈徐金婉，计航心里不痛快极了，没什么收拾的心情，便回了房间睡觉。

　　计家静悄悄的，四合院院子乱糟糟的。

　　计航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睡不着。

　　深秋的夜晚，月明星稀，寒露深重。

　　计航披了外套，出了四合院，在胡同里徘徊。胡同昏暗，只在胡同口有盏路灯，灯光□□，一闪一闪的，年代久了。

　　蛾子在灯下绕转，计航倚靠着灯杆。

　　禾煦还是第一个叫他失眠的女孩子，他想，自己可能真的一股脑的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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