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冬，终也，万物收藏也。今天是立冬。

　　之前，禾妈妈提议：给计航办一个洗尘宴。

　　一是庆祝计航出院，二是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计航一出院，这事就被提到了日程上，双方商量好了日期，约在了周四晚上，也就是今天。

　　没去饭店，因为禾妈妈特别欣喜热情的承担了做饭的任务，两家人就在禾家用餐。

　　禾煦放学回家直接被禾妈妈叫去厨房打下手。

　　禾家厨房在右侧，有偏门，可直接从院子里进入客厅，禾煦把一盘酱香肘子送到客厅桌子上去，再返回厨房去。

　　短短的百米路，波折丛生。

　　计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把将禾煦胳膊扯住，禾煦受了惊，发出小小一声惊呼。

　　禾煦，“你……”

　　话都来不及说完，计航怕她一惊一乍的把两家的大人惊动了，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巴。

　　计航，“嘘，别出声。”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来到梧桐树下。

　　四合院里的梧桐树，不知道是哪辈住在这里的人所植。如今，树干粗壮，足有四五人合抱粗，只是凛冬已至，叶子业已凋零，光秃秃的枝桠直插云霄，给这个小小的四合院涂抹上一股萧萧气氛。

　　借着月光，计航将禾煦上上下下给打量了一番，女孩的打扮与平常无异，粉色卫衣配粉色运动裤，好在禾煦皮肤白，这颜色到她身上特别干净，再配着邻家妹妹的颜儿说不出来的纯。

　　“丑。”计航总是口是心非。

　　禾煦心里有小小的憋闷，尽管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好看，平凡无奇的长相，可他也不能当着自己的面来刺激她啊。

　　啊呀，这人还真是好烦呐。

　　她瞪着一双大眼，脸颊鼓成包子，说不出的呆萌样儿，计航顺势掐了一把，却怕她疼，没敢用力。

　　“咋办，还是喜欢的不得了。”计航眉骨轻抬，笑的肆意，活脱脱一街头上的泼皮无赖。

　　禾煦瞬间红了脸。

　　真是的。这人真不要脸

　　她不欲理。

　　这时候，禾妈妈在厨房里高声喊禾煦的名字，叫她过来端菜。

　　禾煦听见了，着急的拿手搡了下计航的胸膛，“妈妈她喊我。”

　　计航是高挑大个子，四肢修长，身姿如竹，看着瘦，实际上衣服底下都是肌肉，胸前硬邦邦的。

　　身形纹丝不动。

　　真是猫儿大小的力气，计航不把禾煦那点儿小力气放在眼里，右手捉住她推过来的手，一用力，便把禾煦给抱了个满怀。

　　他听见她小小的“呀”了一声，尾音软软糯糯的，仿佛天生带着一股乖顺的样儿。

　　禾煦挣了几次，没挣开，红潮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后。

　　“……计航，计航……”

　　她想说：“计航，你不准胡闹，你快放开我”，可毕竟是头一次被男孩子如此结结实实的抱在怀里，禾煦作为女孩子的羞怯占了上风，她脑袋里一团浆糊，唯有“计航”二字于她来说最为顺口，她只能依靠着喊他的名字来传递着自己着急又紧张的心情。

　　计航爱死她这幅胆小如鼠的模样。

　　拿手摁了一把她的脑袋，恶声恶气的说：“给我抱一会儿，你又不会掉块肉！”

　　禾煦还是不乐意，一直在计航怀里挣，想要逃脱这恼人的拥抱。

　　计航心想，好在这是冬天，要不然他一定受不了这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又一会儿，在深沉的夜里，有女孩儿羞恼至极的嗓音响起，“你……流氓！”

　　禾煦咬着唇，倘使没有周围夜色的遮掩，便能瞧清楚女孩是怎样一副羞恼的模样 ，脸颊红通通的，像是快要滴血。

　　计航阴恻恻的威胁禾煦，“你要是敢再乱挣，小爷继续不客气。”

　　不要脸！

　　禾煦虽然气愤，可真的怕他再拍自己屁股，禾煦老老实实的安静下来。

　　消停了，计航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欲要摸摸她的脑袋，禾煦噘着嘴巴，一把给拂开了。

　　计航不计较，脑袋往禾煦颈侧一埋，腻歪着撒娇，“你就让我抱会儿嘛……一会儿要见你爸妈，我怕他们不喜欢我。”

　　为此他还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破天荒的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衬衫外面套着卡其色无袖针织毛衣，下身穿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脚下踩着帆布鞋。

　　比之平常多了几分稳重。

　　禾煦听出计航嗓音里满是不确定，有点儿出神。

　　在她的印象里，计航向来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他好像极爱笑，有玩世不恭的痞笑，有坦诚直率的傻笑。笑的时候，颊边会露出两个酒窝，笑容明亮的如同一团光，她一直都在追逐向往的那种。。

　　“好看的。会喜欢的。”禾煦忍不住出声安慰，嗓音柔柔的，犹豫了一番，她还伸出手抚上计航的脑袋。

　　计航刚刚特意为这场洗尘宴洗过澡，头发上浮着一层水汽，身上还残余着沐浴露的清香，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清凉的薄荷味直往禾煦鼻子里蹿。

　　享受到那柔软的触感之后，计航霎时间眉开眼笑起来，傻兮兮的挠了两下头，十分嘚瑟的把脸凑到了禾煦面前，挑眉，“你是不是被小爷惊天地、泣鬼神的帅气征服了！”

　　禾煦，“……”还真傻缺啊。

　　他又贴过来，拿着脸颊蹭着她的脸颊，跟只撒娇的狗狗似的，蹭啊蹭啊，一遍又一遍的喊她的名字。

　　“禾煦，禾煦……”

　　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

　　禾煦翻白眼，郁闷的不行，觉得他有点儿像个幼稚鬼。

　　计航伸手钳住她下巴，迫使禾煦一整张小脸都暴露在他眼底，这个姿势，禾煦难受极了，小脸皱巴巴的。

　　“那天……就那天，只有咱俩在病房里的那天，”因为紧张，计航又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喉结微微滚动，“你什么意思啊？”

　　他虽然问了，却没给禾煦吭声的时间，反而自己自顾自的说下去，“禾煦，你知道处对象意味着什么嘛？”

　　不知哪里飘来一片乌云，悄咪咪的挡住了月亮，天色愈加黯淡，明明两个人就近在咫尺，却被黑暗浸地只剩下影影绰绰的轮廓，彼此的呼吸凌乱纠缠，扑在面上，带着热气，把人的耳根都给烧烫了。

　　计航扣住禾煦腰肢的右手不禁又增大了力气，于禾煦来说，有点儿疼。

　　她蹙起细眉，小声抱怨，“疼。”

　　计航傻乐，稍稍的松了松手。

　　目光却始终没在禾煦唇上离开。他想亲她，自那个午后的操场开始，他就莫名其妙的产生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到现在已然有万次肖想过她唇的滋味。

　　一定很甜，那滋味能把牙齿甜掉。

　　微凛的寒风自耳边吹过。

　　深深浅浅的呼吸喷洒在禾煦面颊上，计航脑袋压下来的时候，她心脏猛地一提，继而身体不受控制的绷紧。

　　黑夜里的巷子幽深，有不堪入耳的脏话连篇，流浪猫悠的哉行于墙角，苍蝇与蚊虫叮咬肌肤。

　　察觉到怀里的女孩儿身子轻抖，计航在这一刻做了个一个准确无误的判断，停住所有的动作，然后拉开与禾煦的距离。

　　“呼……”

　　禾煦双腿发软，此刻没了计航的支撑，需要扶着梧桐树干才勉强站立，人是正对上计家的房门的，以前有顾家人住，她自小就是禾家顾家两家跑，今儿顾习荞来禾家吃，赶明儿她跑顾家吃。

　　想上一想，真的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记忆都有点儿模糊了呢。

　　计航伸手搭在禾煦肩膀上，手掌下，女孩的肩膀颤抖着，分外的瘦削，他逐渐收紧五指，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给予她更多的力量。

　　“对不起。”

　　禾煦嗓音低低的道歉。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计航，在他眼里，她恐怕是一个奇怪又别扭的人吧。

　　计航扳着她的肩膀，迫使她身体直立，脸朝向自己，捏了把禾煦软乎乎的脸颊，仍是刚刚那副泼皮无赖的模样，“瞧你那小矫情的样儿！”

　　一贯嫌弃的口吻，禾煦竟然感觉到有股暖流在心间潺潺流动。

　　尔后，他正色，“禾煦，我不管，反正你都跟我处对象了，你不能因为咱没亲亲盖上章就把我给蹬了，一句话，你必须负责到底，听见没有！”

　　最后，吼了一嗓子，禾煦被震的不轻快，打了个激灵，远远地听到禾妈妈又再喊自己的名字。

　　禾煦收拾住自己的情绪，逃避着计航的目光，“我真的要去端菜了。”

　　计航浅浅“嗯”了一声，移开身子，给禾煦让出通道。

　　明明能走了，禾煦却没动，手指勾着卫衣的下摆，犹犹豫豫的开了口，“计航，你没有生气吧。”

　　小心翼翼的口吻，小心翼翼的目光，禾煦一脸讨好的模样。

　　“要是生气了咋办，是你给我亲还是主动亲我一口？”

　　面对着计航一脸促狭的笑意，禾煦缩缩脖子，哪个选项都不好。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计航又黑又亮的眼睛，“计航，头发湿着，可能会感冒的，还有……你不准生气。”

　　说完，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计航略显低沉的笑声，传入耳膜，一点点儿撞击着她的心脏，使她烧烫了脸颊。

　　在禾煦离开好长一段时间之内，计航都一动不动，后背倚靠着梧桐树干，出神的望着藏青色的天幕，心底反反复复的咂摸着禾煦的嗓音——轻柔哑沉，舒服极了。

　　更舒服的，是她对他的关心，计航有好久，久到快要遗忘那种细致浅小的关心的滋味，周围的暗色围拢过来，使得男孩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似乎又喜欢了一点点儿。”

　　计航低声嘀咕，脸热热的。继而又咬牙，“臭矫情丫头，还真是个偷贼儿。”

　　……

　　后来，许多年之后，当他重新踏足这个城市的时候，这片四合院还在，禾煦也还在四合院里面住着，计航的记忆就总飘回病房里的那一日。

　　阳光正好，窗台处一片金灿灿的颜色，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光斑，光影里的小姑娘，脸蛋干干净净，眸子清澈如鹿。

　　在他逐渐冷下去的情绪里，禾煦嗓音很轻，仿佛有那么一根羽毛，飘落，恰好坠在他的心上。

　　“那就试试吧。”

　　她如是说，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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