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文|温白开水

　　01. 小哑巴
　　*
　　禾煦休学一年，进了章西六中，念高二。

　　章西六中只规定高三生住校，高一高二不做强制要求。

　　因着禾煦是章西本市人，最后自然选择了走读。

　　十一小长假一结束，章西六中就改行冬季课程表，晚上放学时间比之前的六点提前了十分钟。

　　她家住在耳朵眼儿胡同，旧式四合院，老辈里传下来的，因此尽管要出修缮的费用，可禾爸爸跟禾妈妈也没起过搬家的念头。

　　章西六中于禾煦来说，不远。她平日里骑自行车上下学，满打满算半个小时，也全当锻炼身体了。

　　*

　　是傍晚。

　　天边起了火烧云，是那种很绚烂热烈的颜色——橘橙色，一层层的堆叠渲染，美艳的很。

　　禾煦推着自行车进了四合院，在檐下停当好了，准备进禾家屋门。

　　卫妈妈坐在梧桐树下的小板凳上，右手里攥着一把菜刀，刀面反射着火红色的霞光，刀刃很锋利的模样。

　　一旁还放置着盛满水的红色塑料桶，尽管所提供的畅游空间略显逼仄，黑花大鲤鱼仍旧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卫妈妈又架好案板，伸手进桶里捉鱼，或许黑花大鲤鱼意识到自己危在旦夕，鱼尾巴扑腾的紧，桶里水花四溅。

　　它是卫妈妈今晚的主菜谱，卫妈妈怎么会轻易心软，稳稳的将黑花大鲤鱼捞起，然后重重地摔在案板上。

　　黑花大鲤鱼脱离了赖以为生的水，显得分外可怜，鱼嘴巴翕动着，鱼尾巴依然在负隅顽抗。卫妈妈拿菜刀使劲拍到了几下鱼头，黑花大鲤鱼动的幅度终于小了，最后一动也不动，瞪着铁灰色的鱼眼睛。

　　禾煦猜它大概昏了过去。

　　紧接着，卫妈妈用菜刀将鲤鱼开膛破肚，掏出里面的脏器，把肚子空空的黑花大鲤鱼扔进早就准备好的盆子里，反复冲洗了四五次，尔后是刮鱼鳞，鱼鳞接近透明色，浮在水面上，仿佛有波光在闪烁。

　　禾煦敏感的嗅到四合院里鱼腥味越来越重。

　　她不适地皱起鼻子来，想打喷嚏又给忍住了。她讨厌鱼腥味，原因是禾妈妈讨厌，大概是因为遗传的缘故。从小到大，禾家很少吃鱼，只有禾爸爸吃，而禾妈妈拒绝为禾爸爸做鱼。

　　*

　　计航出来扔垃圾。

　　因为禾煦的打扮，他第一眼便将她纳入眼底。

　　禾煦身上穿着章西六中的秋季校服。

　　校服款式肥大、颜色沉闷。

　　像是一个桶。计航想。

　　邻里之间，基于礼貌，总要打招呼。

　　计航出声，“阿姨，杀鱼呢。”

　　男孩子的声音，响在背后，响在头顶。

　　禾煦惊恻，身体骤然绷紧，瞬间，朝前重重地跨出了一步，躲避和拒绝的意味明显。

　　之前，是顾家人住在四合院里，后来顾家人搬走，房子便空了下来，前阵子，临近暑假末的时候，计航一家搬来了。

　　尽管他搬来也有小一个月了，然而禾煦总也不能习惯于他的存在，因此出来进去，总有避讳，所以没有过深的交往。

　　禾煦侧目，大概是由于身高的缘故，她眼尾只能瞄到他胸膛处。

　　计航今天穿着暗红色的连帽卫衣，胸前有几个连在一起没有实质意义的字母，似乎只出于装饰性作用。

　　卫妈妈“昂”了一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之后才注意到禾煦，笑的和蔼慈祥，“小煦也回来了啊。”

　　禾煦乖巧的点点头，没吭声。

　　禾妈妈出来收晾晒的衣服，见到女儿，也顾不上本来的打算，走过来接禾煦肩上背的书包。

　　计航又称呼了一声，“李姨。”

　　“计航啊，”禾妈妈名字叫李丽彩，如今四十岁还不到，属于温婉贤惠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她把手放在禾煦肩膀上，将女儿圈在怀里，打趣禾煦跟计航，“你们俩，杵在这跟两块木头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有禾妈妈在的缘故，计航倒觉得禾煦胆子比刚刚稍大了点儿，虽然不吭声，但至少敢扬起脑袋来，拿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自己。

　　计航真的很高。禾煦看他的时候，要努力扬着脖子，这是很费力的一件事情，毕竟谁的脑袋扬久了，脖子都会酸的。

　　禾煦很会躲懒，瞧够了，又把脑袋给低下了，在自己脑海里回味着计航的长相。

　　计航理着很短的板寸头，有种只属于男孩子的清爽直接。

　　眉毛很好看，单眼皮，垂着的时候有点儿懒散，鼻子很挺，唇瓣削薄，皮肤不白也不黑，健康的小麦色。

　　她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形容词，挺文绉绉的那种。

　　——桀骜。

　　禾煦眼睫颤巍巍的抖了抖，脸颊带有点粉，她垂着脑袋，两只脚尖对在一起，安静地盯着。

　　禾妈妈抚了下女儿的脑袋，到底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女儿本来也是个活泼好动性子，可如今变得不言不语的。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牵起女儿的手，轻声细语的说，“累了吧，咱回屋去。”

　　卫妈妈也附和，“孩子学了一天习，当然累了，快回去看看你妈妈做了什么好吃。”

　　禾妈妈牵着禾煦的手腕往自家走。

　　那轮过分艳丽的夕阳终于没下房檐，橙色的霞光渐渐收敛，暮色四合。

　　禾家两扇门合上的一瞬间，透过细窄的缝隙，计航跟禾煦的视线撞在一起。

　　计航发现，女孩子眼底有颗小小的痣。

　　忘了哪本书上提到过：眼底带痣的女孩子总喜欢哭个不停，就该被捧在掌心里宠成个娇气包。

　　念头一闪而过，计航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意是去丢垃圾。

　　四合院空下来，卫妈妈端着拾掇好的鱼往屋里走，边走边嘟囔了声，“诶，好生生个孩子，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真是造孽。”

　　计航这也才想起来，他搬进来都个把月了，还真是一句话都没从禾家女孩子嘴里听到过。

　　*

　　禾妈妈做饭是一把好手。

　　夜晚的饭桌上，有红烧茄子、炖冬瓜片、麻汁豆角、小鸡炖蘑菇，瞧起来色泽好，闻起来味道还香。

　　禾爸爸嚷嚷着，说：能把禾妈妈娶进门是积了三辈子的福分。

　　有女儿在，禾妈妈嗔怪的瞪了眼禾爸爸，尔后进厨房端出来个粉色保温桶。

　　禾妈妈说，“煦煦，妈妈装了一份小鸡炖蘑菇，你给你计航哥哥家送去。”

　　禾煦犹豫了下，但见妈妈期冀的眼神，又不好拒绝，便端着保温桶去了计航家。

　　计航家门窗关的严实，从窗内透出淡黄色的灯光，里面很静。

　　在门口又徘徊了五分钟左右，禾煦才鼓起勇气，将门敲响了。

　　在浴室洗澡的计航，听到敲门声，迅速将花洒关上，也不用毛巾把身体擦干，胡乱的拿运动裤往身上套。

　　敲门声是不疾不徐的节奏，显得敲门的人耐性很足，大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卧室里躺着的计昌明听见了，喊了两声计航，催促他去开门。

　　“这就来了。”计航朝门外的人回了一声。

　　禾煦听到了，于是便停住了手，她把保温桶抱在怀里，纤弱的身体抵在墙壁上，抬着脑袋，望着月亮来打发时间。

　　晚上八点钟，计航想不出来谁会来，大概也就是四合院的邻居吧，想想，又随手抓过沙发上的白色衬衫套在身上，一面往外走，一面系扣子。

　　按照农历日期来算，今晚上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整个四合院被月光笼在其中，视线的尽头一片澄明，四合院里有一颗大梧桐树，月光透过茂郁的树冠，落在地上，光影陆离。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禾煦打眼望去，计航头发湿淋淋的，五官洗濯之后，微拢着一层寒意。他衬衫的扣子还未完全系好，透过衬衫口隐约看到他的锁骨，露出来的皮肤肌理细腻，带着一层健康的光泽。

　　甚至，有来不及擦干的汗珠滑过计航的锁骨，隐没了。

　　女孩子脸烧的烫烫的，一点儿也不敢继续看下去，收回视线之后，把怀里的保温桶直直的往计航怀里塞。

　　她连声招呼也没打，计航接的时候便七手八脚的，两相忙乱之下，禾煦的指尖触到计航的手背。

　　禾煦心若擂鼓，忙着往后撤身子。

　　她站的这处是台阶，身体倾斜感袭来的时候，女孩子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面容沉静静的，眼底却多了几缕迷茫。

　　怀里的保温桶还没有成功塞给计航，她挺不甘心的。

　　计航面对丛生的变故，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忍不住腹诽，这女孩子还真是个麻烦，交流困难不说，还笨手笨脚的。

　　尽管心里如此想着，但计航总不好袖手旁观，眼疾手快的抓住禾煦肩膀，禾煦身形摇晃了几下，终究是顺利的免于一难。

　　惊魂甫定的禾煦，似是一只呆头鹅。

　　计航终于将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口气不带一丝温和，“大晚上的，你敲门是为了叫我欣赏你的滑稽表演？”

　　女孩子脸皮薄，经他言语上一刺，禾煦一张小脸涨得粉粉的，眼睛也瞪得大大，想借此来传递自己的不满。

　　她没忘记妈妈交代给的任务，鼓起勇气，大着胆子靠近计航，在计航的注视下，异常执拗的把手里的保温桶塞进计航怀里。

　　而且，塞完就跑。

　　计航被禾煦弄懵了，心思转过来，双眉一挑，在禾煦那双小细腿将短短的三层台阶未曾迈完之前，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毫不费力的扯住了女孩瘦弱的肩膀。

　　禾煦两只手在空气中胡乱扑腾。

　　计航被逗乐了，刚刚的不爽尽数飞走，脸上现出一片轻松的笑意，语气吊儿郎当的，同她开玩笑，“你跑什么跑，我又不吃人，或许，你喊声救命，小爷就放了你呢。”

　　男孩子笑的时候，神采飞扬。

　　禾煦偏头，瞧着计航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男孩子手型瘦长，骨节分明，像是结合了力量与观赏性的艺术品。

　　她没动静，计航感觉自己在唱独角戏，凶巴巴的喊了声，“喂！”

　　禾煦认真的望着计航的眼睛，仿佛在等他的后半截话。

　　她小脸白生生的，五官里最出挑的是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瞳仁黑白分明，现在她如此认真的看一个人，一双眼睛便如同漩涡一样，要把人的注意力尽数吸进去。

　　计航鬼使神差的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禾煦，你是哑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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