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苏方木和源姬跟梅汇合的时候，梅手中的阿刺哭得特别大声。

　　原本小小的两只前爪，每个指头上都鼓起了大大的水泡，猛一看像透明葡萄。

　　灰头土脸的阿刺哭唧唧：“呜呜呜，方木哥哥我们找到你的刀了，但是太烫了我拿不动，梅哥哥也拿不了。”

　　梅听到阿刺给自己的新称呼，挑了挑眉。

　　“嗯……梅哥哥。”

　　苏方木从梅手里接过阿刺，将它装进腰上的布袋里。

　　源姬将梅打量一遍，问：“怎么回事？”

　　梅的发丝微乱，衣衫略有不整，他无奈道：“我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刀，但洞穴里有很多妖，我打伤了一只黄蜥蜴，一只红蜥蜴用毒差点打伤阿刺，打斗中我们本想趁乱把刀带走，刀太热了没办法，只好先撤了。”

　　阿刺从口袋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那蜥蜴会动岩石！梅哥哥怕我被石头挤成刺猬饼，就带我走了。”

　　找到了刀的下落，苏方木想赶紧找回：“先带我们去看看。”

　　“嗯……刚刚这里确实有一个山洞来着。”

　　站在半山腰处的一处凸出处，挡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几乎与山体连成一体。

　　梅撑着自己的下巴，疑惑，“连周围的山体都发生了一些改变，难道我记错了？”

　　布袋里先探出一串水晶葡萄，随后是阿刺的脑袋，打量半天，说：“就是这里没错。”

　　“障眼法么？”苏方木用符咒贴在上面，岩石纹丝不动，他右手按在上面，沉稳而坚硬，竟然是真的山体岩石。

　　“【撼山】。”源姬出声，苏方木扭头看她，不明白，“撼山？”

　　源姬走上前，站在苏方木右后方，手掌轻轻按在苏方木手背。

　　苏方木感觉自己的手瞬间麻了。微微侧脸，源姬的脸颊尽在咫尺。

　　梅不忍直视地转过身。

　　源姬面无表情地用出妖力，苏方木感觉自己手下的岩石颤动了一下。

　　源姬收回手，“有的妖会有特殊的能力，有些深山里的妖可以撼动山石，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构地块，所以叫撼山。”

　　“哦……”苏方木感觉脸发热。

　　源姬看着背对他们的梅，“你在看什么？”

　　苏方木回头，刚好与梅对视一眼，苏方木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敢直视梅，忙移开眼。

　　梅说：“避免看一些刺激我的东西。”

　　源姬：“？”

　　轻咳两声，苏方木转移话题道：“既然刚刚这里面是洞穴，那我们移开岩石不就能进去了吗？”

　　“里面的结构可能已经改变了，但是有很多杂音，可以进去看看。”源姬手掌按在地面，侧耳倾听。

　　梅钻入山体，等了许久，再次现身，脸上带着笑，“虽然妖跑了，但是山体深处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相信我们不会空手而归。”

　　面对着期待的眼神，源姬无奈，“撼山不是我的专长，我挑一个浅一点的洞穴砸砸看。”

　　一刻钟后，高耸的山体传出巨大的轰隆声，巨大的岩块滚落到山脚。

　　看着面前十几人高的巨大缺口，苏方木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认知源姬说的“不是专长”。他以为源姬会把岩石震开一道裂缝，没想到她直接把山砸出了一个巨洞。

　　源姬轻轻拍手，拍落本就不存在的灰土，淡淡说：“可以进去了吧？”

　　“可以可以。”不能再可以了。

　　苏方木面前是两处狭窄的洞穴，他指着大一点的洞穴，“从这个进去吧。”

　　洞穴里昏暗潮湿，越往前走坡度越陡，显然洞穴是通往地下的。

　　苏方木只感觉自己走了一个时辰，仍旧不见任何活物，忽明忽暗的照明符飘在前面，无论前后都漆黑一片。

　　“来路被堵住了。”源姬忽然说，她的耳力很好，能够清楚地听到大山内部岩石在移动，显然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这些闯入者，试图将他们困在石块的牢笼里。

　　四周的空气愈发稀薄，洞穴也越来越狭窄，几乎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苏方木想起之前在晏城被言午困在十几米深的地下，险些被压成肉泥的恐惧。

　　“难道他们想把我们压死在这里吗？”苏方木不禁暗中用力推着岩石，好像这样就能把逼仄的岩缝推开一些似的。

　　“看起来他们是想这么做。”源姬的语调仍旧十分平静，似乎并不认为他们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源姬的身形在褊狭的岩缝中仍然游刃有余，苏方木毫不怀疑哪怕只有一条细缝，她也能钻过去。

　　苏方木忽然停住了。

　　源姬问：“怎么了？”

　　“我……我卡住了。”苏方木已经能感觉到身前身后的岩石在挤压着他的胸腔，而且往前往后的路都慢慢被岩石堵住，他们被包进了岩石内块里。

　　源姬扭头问半身隐入岩石的梅，“你觉得一个很老的妖怪会喜欢跟我们玩夹肉饼的游戏么？”

　　被突然问话的梅一愣，旋即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是特殊爱好呢？”

　　“无论是不是，我不想继续了。”

　　源姬双手撑住两边的岩石，竟硬生生将岩缝撑开了两臂宽！

　　源姬撑开一个结界罩住众人，苏方木感觉自己又可以自由呼吸了。

　　“无聊的游戏。”

　　妖力的冲击波瞬间荡开去，苏方木看到面前的岩石裂开道道裂纹。

　　“等等！我们在山底！你把山炸了我们就被埋在里面了！”苏方木忙喊道。

　　细碎的石块已经堆积在他们脚底，原本的空间瞬间落满碎石和尘土。

　　对方也发现了源姬在用妖力震碎岩石，似乎更开心了。

　　“轰！”

　　头顶忽然震动一声，苏方木感觉自己所在的空间被忽然压下好几米，他们穿过了几个洞穴，又被困在一个狭小昏黑的空间里。

　　源姬维持着结界，侧耳说：“地下有水，有空腔。”

　　苏方木担忧地问：“你的妖力恢复了吗？我记得你上次说妖力损失了很多。”

　　源姬顿了顿，“恢复谈不上，只能说勉强止住妖力流失了。”

　　他们头顶传来一个中年的男音：“没想到你们能撑这么久，本来还要费一番功夫，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巨石重压，铅锤入水。

　　苏方木在随着结界重重下坠后再次浮上水面。

　　源姬用妖力维持的结界顶住了千吨的重压，他们突破了地下岩洞的顶部，掉进岩洞中的地下河。

　　一浮出水面，苏方木忽然闻到浓重的恶臭味，混杂着排泄物和腐肉的味道，十分恶心。

　　再次落地，踩在湿滑的岩石边。苏方木才发现刚刚他们落下的是一处地下暗河，河岸边有很多黑漆漆的洞穴，此时从那洞穴里不断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阿刺扒着布口袋，看着苏方木脚边的一团看不清形状的东西，“这是人手吗？”

　　苏方木忙抬脚，发现一只被泡得腐烂的人手被他踩成了一团烂泥。

　　暗河中漂浮着碎肉和脏污，隐约可见人的残肢。

　　苏方木不禁干呕一声，心想幸好落下的时候是在源姬的结界里，不然他无法想象自己掉进去会恶心成什么样子。

　　源姬说：“那些被抓走的村民，应该找到了。”

　　顺着河边他们来到最近的一处暗洞。

　　地下仿佛被建造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狱，顺着湿滑的洞道，掏出了一个个粗糙的石牢，冶炼粗糙的铁门里，勉强看得出人形的生物或趴在地上喝黑乎乎的水，或靠在墙边蜷成一团。每一个石牢都豢养着三四个脏污不堪的人，大一些的更是有七八个，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整个地下囚牢，不下几千人。

　　“这是……妖饲养人的地方……”

　　苏方木试图跟靠在铁门边的一个女人对话，她目光呆滞，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们是村寨的村民吗？我们是大祭司派来找你们的，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周围的人形大多形容枯槁，但这个女人体型还算正常，肚子微微鼓起。

　　女人黑乎乎的手陡然抓住苏方木的胳膊，痛苦地叫喊起来。

　　或许是太久不说话的缘故，她的发声很艰涩：“救……”

　　那声音里掺杂着痛苦和哭泣，苏方木忍住没有挣开，“没事，我们会救你们出去的！”

　　女人的手指力气出奇地大，苏方木吃痛，女人却忽然卸了力。

　　腥臭中夹杂了一股血腥气，女人衣物勉强蔽体，她从下|身的破布下掏出一个连着胎盘的婴儿。

　　“给……大祭司……献祭……救救我们……”女人试图将婴儿塞出铁门，刚出生的小婴儿头骨柔软，竟被她硬生生挤了出来。

　　苏方木手忙脚乱接过，婴儿脸憋得紫红，源姬指甲划断脐带，一手掐住婴儿抓走，手在婴儿后背轻拍，婴儿被拍得大声哭了起来。

　　源姬将婴儿丢到苏方木怀里，问那个刚生产完虚弱的女人：“你们希望大祭司救你们？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后面的黑色人影听到声音，慢慢爬靠过来。

　　“大……祭司……”女人靠着栏杆哭了出来，“我十岁的时候被抓过来……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我只知道，我生了三个孩子，前两个都被他们吃掉了。”

　　后面的人影靠过来，也是如同她一样的女人，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不知死掉多久已经开始腐烂的婴儿。

　　“你们真的是大祭司派来救我们的吗？”
　　“救救我们……”

　　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妪靠在墙边用头撞着墙，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听到“大祭司”三个字，她突然冷笑一声：“你们朝大祭司吐口水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有这么一天？不尊敬大祭司，活该！”

　　源姬问老妪：“你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了……四五十年？五六十年？”老妪摇头，“记不清了，我生了十个孩子，除了女儿，都被吃掉了。”

　　源姬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对大祭司不尊敬？”

　　老妪面露凶狠，“因为我被大祭司救出去了一次，但是又被抓进来了，跟她们一起。”

　　苏方木奇怪问：“大祭司知道你们在这里，会来救你们？”

　　但是先前萱龙从没有跟他们提起过，难道是觉得他们救不出来吗？

　　老妪神色黯然：“之前大祭司每次献祭完会去解救被妖抓的村民，但是后来被重伤过一次，从那之后身体不好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救人出去。”

　　苏方木简单推算了一下时间，萱龙大概已经十多年没有再涉险救人了。

　　“这个地牢关着所有被抓的人吗？还是只是一部分？”苏方木问。

　　老妪说：“我们只是那个蜥蜴养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处，因为上次我被关的地方不在这里。我猜大山深处养了更多，毕竟不止蜥蜴妖，其他妖物有的抓了人玩弄或者折磨，我们被关在这里还能活着，没有断手断脚，已经比那些死掉的人幸运了。”

　　苏方木怀中的婴儿哭了一会儿之后安静下来，好像知道自己没有危险了似的，好奇地看着苏方木和源姬。

　　源姬淡淡说：“走吧。”

　　“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苏方木抱起婴儿，坚定道。

　　刚生产完的女人靠着铁门，苦笑说：“如果你们能出去，请帮我们跟大祭司说一句抱歉。”

　　苏方木不知自己该作何心情，只能沉重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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