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言午番外】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
　　因为所有人都对我投以厌恶的目光。
　　虽然那种毫不掩饰的嫌恶，我是很久以后才明白的。

　　与其他的大多数同类不同，他们有的吸收天地精华就能迅速生长，有少数以色|欲活着，而我需要人的【精气】，或者说【生气】，才能更快地变强。
　　我在想，如果不是那个宫女亲吻我的花瓣，一切都不会开始。
　　或者，会晚一点开始。

　　听那些鱼儿和青蛙说，我生长的地方原本有很大一片枯萎的残荷，几百年来，我是第一棵能在这里长大开花的荷花。
　　我问为什么，他们说有一只变异的荷花本体曾经在这里生长，他死后，这里很难长荷花。
　　后来我知道，那个被赶出王宫，被骂异类的前辈，叫梅。

　　我安心生长着，吸收着泥中的养分，只是长得很慢。

　　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我心情好，开出了十几朵并蒂莲。
　　听一些荷花妖说，并蒂莲是祥瑞的象征。
　　而我开出的并蒂莲，一粉一白，十分好看。

　　我忍不住伸展枝叶，让花香飘出。

　　一个娇俏的少女从浓雾中划着小船靠近。
　　她是负责采莲的宫女，小船船头上放满了莲蓬和新鲜的荷花。
　　看到十几朵盛开的并蒂莲，她露出惊讶的神色。
　　看着她为我的花朵惊叹，我十分愉悦。

　　“好美！”少女低声惊呼着，纤柔指尖抚弄着我的花瓣，她惊讶的目光和缠绵的手指流连在一朵朵鲜嫩的花朵，就像我的花是珍稀的宝物。

　　她的手指让我有些燥痒，忍不住想要她更多的安抚，于是开出了更多的并蒂莲。
　　少女看着依次绽放的荷花，惊喜地捂住嘴巴。

　　显然她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宫女，否则不可能如此惊讶。

　　她凑近最近的一朵，微微俯身，轻轻嗅闻。
　　她的呼吸让我有些痒，忍不住抖动身躯。

　　冰凉的露珠落在她唇上，她“呀”了一声。
　　但她或许以为是水下的鱼撞了荷茎，所以并没有奇怪为何荷花会动。

　　她舔掉了嘴边的露珠，或许是觉得甜，她再次俯下身。
　　柔软的唇瓣吻在花瓣和荷心，轻柔舔去上面的露珠。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她亲吻的那处沿着茎干传到我的全身，我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连带着全部的荷枝都开始轻颤。

　　宫女终于察觉了异常，但是她被我的花香环绕，反应变得十分迟钝，只是疑惑为什么周围的荷花和荷叶都开始抖动。
　　我第一次化出了人形。

　　宫女楞楞地看着半露出水面的我，忽然尖叫一声，面色通红地捂住脸。
　　“你是谁？”

　　我低头看着陌生的浑身赤|裸的身体，微微怔然。
　　水面晃动，从水面的倒影中，我看到一张俊美年轻的脸。

　　“你究竟……是男是女？”宫女的声音让我回神。
　　“你希望我是什么？”听说少女都喜欢美丽的少年，我转化着身体。

　　“我……我……”宫女红着脸不敢看我，却也说不出顺畅的句子。

　　我一手抓住小船，轻轻跳了上去。
　　少女惊慌不已，她想夺路而逃，然而这里是荷花深处，四周都是浓雾，她无处可逃。

　　“你不要过来！”少女抓住莲蓬和荷花朝我扔过来。
　　“你害怕我么？”她力气软，砸到身上也不痛，反倒让我觉得有趣。

　　“你突然出现，还不穿衣服，怎么能让人不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我是你刚刚吻|弄的并蒂莲。”
　　“你是并蒂莲？”
　　“嗯。”
　　“真的吗？”
　　“嗯。”
　　我在手心开出一朵并蒂莲，她好奇地轻碰。
　　“你真的是并蒂莲花？”
　　“嗯。”

　　后面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但我记得她看向我的湿润的眼睛。
　　那是一种我从没有过的愉悦体验，如同烈酒滴入喉咙。
　　她如同毒药，我欲|罢不能。

　　在这之后不久，我开始听到同类议论我的声音。

　　“……不男不女……”
　　“好奇怪啊，喜欢跟宫人玩，男女都有……”
　　“我亲眼看到那个宫女衣衫凌乱地从荷花池出来……”
　　“异类啊……”

　　我并没有害人，也没有妨碍他们，我只是遵从我的本性，这也要被骂吗？那一天早上，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并没有强迫谁。
　　他们与我同类，却又觉得我是异类，扯断我的花和叶，踩烂在地上，骂我无耻，骂我淫|兽。
　　他们喜欢一起打我，我常常被他们伤得遍体鳞伤。

　　我不想跟他们做朋友。

　　后来，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啰啰嗦嗦的男人。
　　重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颇为好奇。

　　他采下一朵并蒂莲，似乎是觉得好看，又让我化形出来。
　　我化成了少女宫女的模样，现在我自然是知道穿衣服的。

　　“嗯，这样就可爱多了嘛，听他们说的，还以为是很恐怖的后辈，这么干净漂亮的眼睛，显然是不懂事的小孩嘛。”
　　我睁大眼睛楞楞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来找我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笑意盈盈问我，温和的表情让我觉得很舒服，我从没有在其他同类脸上见过。
　　“我没有名字。”

　　“还没起名字啊？那你化形多久了？”
　　“两个多月。”
　　“那还小，没有被欺负吧？你长在这里太偏僻了，他们不说我都不知道。”
　　我沉默了。
　　如果说折断我的根须，打断我的荷茎，将我的根茎拖到太阳下按住暴晒算欺负的话，那我应该被欺负了很久了。

　　“没有。”我没有说实话。
　　因为那些欺负我的荷花，被我悄悄共生，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不能开口。

　　“还小啊，你看你化形也只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说明你长得慢，神识开得也慢，不要听别人说的话，你只是有点特别而已，不是坏孩子。”
　　他温暖的大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就像他是我的长辈一样。

　　“以后跟着我做个小宫女吧，给你取个名字。就叫言午吧，喜欢吗？”
　　他温柔的模样让我情不自禁点头。
　　“好。”

　　重竹带我回到宫中之后，对我照顾有加，教我学习各种东西。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去找宫女宫人解决需求，其中不乏妖物。
　　有些知道我所做作为的同类，骂我不知羞耻，不应该留在宫里，应该像先前的异类一样，被赶出王宫，在不眠城堕落，然后被夜行部执行官杀死。

　　重竹知道后，十分生气，但是他却不舍得狠狠责罚我，他问我：“你听话吗？”
　　我点头，“听话。”
　　“那你为什么还对那些宫人宫女做那种事？”
　　“我饿。”

　　重竹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

　　他好几天没有见我，我听说宿南大人不喜欢异类的存在，但是他说服了宿南大人。
　　不久之后，重竹找到我，给我安排了新的差事。
　　“不眠城夜满楼，是宿南大人进食的地方，但是你们可以……各取所需，这件事你可以悄悄进行，宿南大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明白吗？你不能再对宫人下手了。”

　　我如鸟入林，如鲸入海。

　　我的生长从没有那么快速过，我疯狂进食，几乎是风卷残云。
　　但我没有忘记对重竹的承诺，我从不害人性命。

　　饕餮之后，我甚至产生了一些倦怠，看着那些男男女女迷醉的模样，我觉得他们简直是沉溺在身体欲|望中的动物，与我没什么不同。
　　我无数次问他们：“喜欢吗？”
　　“喜欢。”
　　“愿意为我献出生命吗？”
　　“愿意。”
　　我嗤笑一声，继续翻云弄雨，看他们被色|欲折磨的模样，真的十分有意思。

　　雨山跟所有人都不同。
　　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十五岁。
　　他看我的眼神很干净，看着我摔倒在地，他笑着将我扶起来，擦掉我脸上溅上的污泥。
　　“慢点跑，小宫女。”

　　我怔怔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有少年能如此好看，像初夏的朝阳，英俊又迷人。
　　“下次记得打伞。”
　　“我没有。”
　　“那我以后送你一把。”

　　我知道他是未来的王上，拥有无上的权力，后宫中会有无数美人，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他？他拥有我想要的一切。
　　我忍不住接近他。
　　我日日去陪伴他读书，学习，但他似乎不近女色，后来我扮成一个俊美少年，他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一直到他登基，他兴奋地跟我说，要将那些淫|秽的事物从整个国家连根拔起。
　　“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些肮脏龌龊吧？你才十几岁，肯定不懂。”他这样说，捏了一把我脸，“傻乎乎的。”

　　不，我懂。
　　我感受得到他青涩的爱意，像青皮的橘。

　　那天，我将他带到荷花深处。
　　他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般清心寡欲，相反，他的动作异常粗暴。
　　但是之后，他又深深地懊悔。
　　他心口不一。

　　也不过是一个虚伪的男人罢了，我想，很快他就会因为尝过美妙滋味，就此沉沦。
　　但十年过去，他没有任何妃嫔。
　　成王十年，他除了我，没有其他女人。
　　可是每一次，他都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疯狂吞咬着美味的猎物。

　　“言午……我不可以这样……”他埋首在我肩头，锁骨传来疼痛，但他的语调却充满痛苦。
　　“雨山哥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面拼命压抑自己，又如此疯狂。
　　“我娶你可好……”
　　他在我面前的时候，从来不说“本王”，这让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雨山哥哥不能找别的女人做王后吗？”感受着他，我头脑仍旧十分清醒。我是妖，宿南大人禁止我们与王族纠缠，所以我不能做他的妻子。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言午不想嫁人。”

　　这种对话，有过无数次。
　　直到那天，我兴之所至，暴露出一些本性，他晕了过去。
　　我越来越贪婪，把人弄晕已经十分常见。

　　可是我害怕雨山有事，我将他唤醒。
　　他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份。因为我的手心里，开出一朵并蒂莲。

　　“你不是说要娶我吗？其实我是一只荷花妖，我以与人交|合获得养分，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我索性一次说完。
　　他犹豫了。

　　我翻身跳下小船，雨山赤身紧随。
　　他抓住我的脚踝。
　　“说……清楚。”他口中不断逸出气泡，但是他没有松手。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钻入泥中，被他抓住的脚踝，化作莲藕，留在他手里。

　　后来他魂魄离体了。

　　一个女鬼告诉我，可以吞噬【生气】，攒够之后，就能救他了。

　　我还记得宴席那几日，我化作梅的模样，遇到一个怀|春的痴情少女。
　　我问她：“就算没了性命也甘愿吗？”
　　她说愿意。
　　我将她拉入怀中。

　　看着那少女迷醉的模样，我想，雨山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呢？
　　若说假，他为我守身十年。或许他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只是喜欢我伪装的模样，就像我在重竹和宿南面前，就伪装得很好。

　　当然也有一些发现过我不堪，试图多嘴的同类，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巴，只能将他们并生，至于闲言碎语的其他妖物，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重竹偶尔奇怪有些小妖不见了，我说大概是偷偷溜出宫了。
　　每当这种时候，他会拍拍我的脑袋，说我要是出去可是会被欺负的，还是在他身边，别人不敢欺负我。
　　他不知道，我其实很早就比他厉害了，但是我还想做他的乖孩子，愿意听他的话，我想，他要是知道我真实的模样，就不会拍我的头了吧。

　　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我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好孩子，是不是会获得更多的爱。
　　不过这样的白日梦我也是想想而已，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共生宿南，但是重竹很敬爱宿南，我不想惹他生气。
　　如果变成最强的那一个，事情会变得容易一点吗？

　　我曾想过成为雨山的王后，但是或许，这个想法一开始就不该有吧。

　　我真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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