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小心！”苏方木一步上前，挡在了源姬侧前方。
　　源姬抬眸静静看着他。

　　身体比脑子快一步，苏方木反应过来时，已经把她护在了身后，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保护的那个，但是对上她那双素来鲜少情绪的眼睛，他却好像从那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笑意。

　　源姬神色不变，轻轻抬手，按在他半抬的手腕。
　　她的指腹冰凉，苏方木却不想移开。
　　源姬的声音轻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信我。”

　　——信我。
　　那一晚，她问，你这么害怕，是不信她？
　　——他不是不信，而是……

　　“吱嘎——”
　　“吱嘎——”

　　所有人都听到了四周传来的怪异的声响。
　　言午站起来，却没有动，她紧紧盯着雨山，周身的根茎慢慢伸展开去。

　　四下散乱的莲藕根茎开始轻轻颤动，原本已经被碎烂的莲藕根茎伤口处生出白色黏连的藕丝，竟是将原本的残缺慢慢补好。

　　“不好！”宿南率先有反应，她感受到一股更加强大的生命力从言午身上爆发出来，那嫩茎在她的藕孔中横冲直撞，速度比之前快了十倍不止。

　　“我明明……明明已经将匕首扎进她的心脏了……为什么，这把匕首是假的吗？”雨山怔怔望着那站在高处，眼中饱含深情和绝望的女妖，她眼中的情绪如同岩浆，他看一眼，眼眶都灼痛不已。

　　宿南已经阻止不住体内疯狂生长的嫩茎，她咬紧牙关，若非迫不得已，她不想断掉自己一半的本体。

　　“不是假的。”源姬细指遥遥轻指言午的腐烂心口处，从那腐烂的碗口处的肉|洞中，竟隐隐看到另一颗跳动的心脏。
　　“我……扎错了？”雨山后退一步，匕首掉在地上，“她的心脏，在右边。”

　　“你确实扎穿了一颗心脏，”源姬摇头，“但她是并蒂莲，有两颗心脏。”
　　众人齐齐看向浑身已经被嫩绿根茎包覆的言午，她生长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见，腐烂的伤口很快停止了腐烂，那些鲜绿的根茎不断扎进地上两三人合抱粗的莲藕中。

　　“她要共生宿南的本体！”苏方木惊呼。

　　宿南咬牙看着言午的根茎，那嫩绿已经落在了她的本体上。
　　“言午……”雨山不知所措，他俨然已经不能再用那法子一次了。

　　“雨山哥哥，言午好疼啊。”

　　“咔！”
　　鲜嫩茎芽刺破老旧干硬的老旧莲藕，宿南痛呼一声。

　　“快阻止她啊，你不是打得过她吗？”苏方木焦急道。

　　宿南怒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吗？现在这大半条街面上的……都被她共生了！”
　　苏方木看向铺陈满整条大街延伸到水道的莲藕和根茎，那两人合抱粗的莲藕，藕节处竟是生出了鲜绿的茎叶。

　　言午小心开出几朵荷叶，小心翼翼地托起地面已经碎成一团，化为一团杂乱破碎莲藕的考核官。
　　那一团软蓝的莲藕勉强能看出人形，言午微微俯身，脸轻柔地贴在那人形面颊处。
　　“重竹，我会帮你报仇的……你看到这样不堪的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着我呢……所以，我真该早点听你的话，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鲜嫩的茎穿插进考核官的身体，那破碎的莲藕竟慢慢愈合，重新化为了言午的一部分。

　　雨山跌坐在地，他伸手去抓炼金匕首，却被飞来的荷茎瞬间打断手手臂。
　　“啊！”

　　言午将那炼金匕首远远扔开，将雨山绑到自己身前。
　　“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不能像重竹那样，对我好？”
　　雨山强忍住手臂的剧痛，咬牙道：“这不一样。”

　　言午冷哼一声，将雨山摔在地上，密密麻麻们的莲藕瞬间画地为牢，将他关在了里面。

　　苏方木眼见宿南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她不断地调动更多的本体，可是越来越多的嫩芽从老旧的莲藕藕节处生长出来。

　　“源姬，你想想办法啊！”苏方木如热油上的蚂蚱，却只见源姬淡淡抱起手臂。
　　“等她们两败俱伤，我可以同时得两个妖元。”源姬不打算插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省一半力气。

　　苏方木拧紧眉头，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余光看到明朝和红隼，他病急乱投医，“明朝，你可以念咒让言午冷静下来吗？”
　　明朝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宿南的嘴角溢出鲜血，她还在犹豫，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她自然看到那冷眼旁观的源姬，但是危机之下，她已经明白自己被共生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以晏城百姓的名义，求你们帮忙。”

　　源姬不为所动。

　　明朝和红隼犹豫了一下，明朝立地打坐，红隼为他护法。

　　苏方木看着不打算出手的源姬一眼，抽出了自己的长刀。
　　他扔出十几张符咒，将食指咬破，在长刀上画出符咒，奋力一跃，往言午的方向奔去。

　　言午感受到四处传来的疼痛，终于分神看那挑衅她的众人。

　　一个和尚，一只野禽，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捉妖师。
　　那黑衣白面的鬼一般的妖冷冷看着她，目光像看猎物一般。

　　小打小闹，言午拼命在宿南体内共生着，她调动已经共生完毕的莲藕根茎，朝那几人狠狠劈下！

　　“小心！”
　　红隼用尽全力撑出的结界竟被言午一下打碎，她被重重拍在地上，明朝的禅杖堪堪顶住了言午一击，明朝双眼紧闭，口中默念不停，那禅杖产生振动，硬生生撑出来一个金色结界，将明朝和红隼笼罩在里面。

　　苏方木紧紧抓住横扫的巨藕，长刀扎在里面，竟是斩断了一半！然而紧接着又是一记更有力的横扫和摔打，苏方木在翻滚的莲藕根茎间弹跳躲避，勉强防卫。

　　源姬看着那不断共生的言午，歪了歪头。
　　脚下的地面早已经凹凸不平，如同巨蛇在地下翻滚。

　　天色越发昏暗。
　　冰冷的雨落下来，地面翻起的土混进雨水，变成湿滑泥泞的烂泥。

　　源姬看着在泥泞中摔倒无数次的苏方木，被微微触动了。
　　哪怕是无用的挣扎，也要奋力试一试，坚持到最后，哪怕是为了与他毫不相关的人，也愿意拼上自己的姓名。
　　是大义，也是蠢。
　　但他似乎，向来如此。

　　宿南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她化出原形，老旧的身体上满是断口。
　　她已经斩断了大部分本体，但是她的根茎太多太杂，言午总能捉到一条她来不斩断的，顺着内里直冲而来。

　　“啊——”
　　宿南痛呼一声，胸腹处和额头处伸出嫩绿色的茎芽，几乎是瞬间，无数的嫩芽从她体中穿破而出，宿南整个人变成嫩绿色的人形。

　　源姬看着她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言午共生了宿南的全部本体。

　　一道闪电劈下。
　　言午背对众人升到高处，她的大半身躯都已经变成新旧交杂的莲藕根茎，那根茎将她升到高处，她伸展双臂，感受着雨滴的滋润。

　　“她共生完成了……”苏方木看着那高处的泥泞女妖。
　　她上半身是纤瘦的少女身形，下半身却是无数条覆盖整条街道的巨蟒般的根茎。

　　他再次将手化开伤口，抹到刀上，试图再砍断一根莲藕，却在扎下的瞬间被千斤重的藕身狠狠甩进路边房屋残垣断壁中，碎裂的砖瓦木梁砸到身上，苏方木捂住胸口，感觉自己的腿传来剧痛。

　　另一边，明朝和红隼也已经抵挡不过，明朝的屏障破碎，红隼立时化形红隼本体，将明朝抓到空中避险。

　　苏方木从房中爬出，冲源姬道：“你还不出手吗？”

　　源姬看着宿南已经被共生的本体和言午，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她本以为宿南会将言午制服，然后她再将宿南收服，顺带将言午收掉，但眼下，宿南被共生，言午变得如此狂暴，她恐怕要用十分力气才能将言午收入腹中了。

　　“源姬！”苏方木抹掉脸上的泥灰，“再不出手，整座城都会有危险的！”

　　脚下忽然强烈地震动起来，无数根粗壮的莲藕根茎从地下冲出，将苏方木头顶遮盖得严严实实，铺天盖地的莲藕根茎冲天而出，连飞在半空的红隼和明朝都不能幸免，被狠狠打到地面。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苏方木脚下一空，身下竟出现了一个几米深的大洞，洞底源源不断涌上浑水。

　　“她要埋了我们！”苏方木只来得及喊出一句，整个人便直直坠落下去！
　　明朝和红隼也同样坠入。

　　触底瞬间苏方木周身立刻被满是淤泥的藕条捆住，手脚被束缚，头顶不断晃动，残砖断瓦甚至半堵石墙被摇晃坠下，充满土腥味的泥土不断从四周压过来，俨然一个无法逃离的坟墓！

　　明朝和红隼也是同样遭遇，苏方木与他们相隔几米，只能在不断摇晃的泥泞中叫喊着他们的名字。

　　就在苏方木口鼻被淤泥堵住，眼前陷入黑暗的时刻，周身忽然撑开一个淡淡的白色结界，他又可以呼吸了！
　　结界不断扩大，苏方木看到不远处的明朝和红隼逐渐被结界笼罩。

　　源姬面无表情站在结界中央，低垂着头。

　　“源姬！”苏方木奋力挣扎着，可是周身的藕条却越勒越紧，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救我们出去吧！”苏方木看到源姬，就觉得充满了希望。

　　源姬看着手心被穿透的一个血洞，边缘处的嫩芽甚至开始慢慢生长。
　　苏方木看到了那伤口边缘处微微摇晃的嫩芽，惊道：“快弄干净！会被共生的！”

　　源姬捏住那嫩芽往外拉扯，竟硬生生从血管中拉出手臂长的细长根丝，那根丝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似乎在找扎根的物体。
　　源姬将那根须用妖火烧干，扔到一边。

　　源姬走到苏方木面前，垂眸看着他身上不断捆绑的藕条。那细嫩的藕尖，隐隐有扎进他皮肤的趋势。
　　源姬用妖火烧，确是烧不尽，一条断，又立刻抽出另一条。

　　源姬手掌翻覆，细细密密的白色鳞片在她手掌上轻轻起伏，反转之间，她手掌表面已经密布坚韧鳞片，指尖生出细长指甲，片片锋如利刃

　　她以甲为刀，将苏方木身上的藕条齐齐隔断，断开的部分如同沾了毒液一般灼烧缩开，隐隐冒着黑色烟雾。

　　源姬如法解开了红隼和明朝。

　　“救我……”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结界附近，雨山奋力一只手伸进了结界。

　　言午的施加的外压还在不断加重，他们感受到头顶和四周的泥土被越压越紧，结界四周满是老旧坚硬的莲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断收紧。
　　原本房间一般大的结界，硬被压小了一大半，变成不规则的几处，容纳着几人，而且还有被继续压缩的趋势。

　　苏方木结界已经压到他头顶了，而且还在不断缩小，他不得不微微低头，鼻尖几乎触到身前源姬的发丝。
　　源姬自然可以出去，但是却不能带他们所有人出去。
　　这里的空气潮湿腥气，苏方木怀疑他们被压入了十几米深的地底，就算突破这个莲藕囚笼，也无法破开几十米的硬土层，如果出不去，很有可能在土中被压死。

　　源姬维持着结界，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妖力，若她出去，还可以跟言午打一架，但是这里的几人，肯定难逃一死。

　　“吱嘎——”
　　周围的石块和泥土与老旧莲藕互相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拧挤声，苏方木毫不怀疑，如果源姬不在，他会被碾成莲藕间的烂泥。

　　头顶的结界还在不断缩小，他不得不低下头来，鼻尖触到她的头顶，手臂撑在她一侧，忽略周围的一切，她就像被他松松拥在怀里。
　　他忍不住苦笑，这样的场景，他真不希望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不远处的明朝，已经与红隼抱在了一起，他肃然站着，将红隼护在怀中。
　　雨山坐在一处狭小处，不得不蜷起身子。

　　源姬再次注加妖力，将结界大小维持住。

　　源源不断的生气和怨气从周围透出，源姬感受到那不断被言午注入根茎中的妖力，轻轻开口，“她在屠城。”

　　所有人都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十几米外的地面上，雷电交加，狂风暴雨不断倾注。
　　狂暴的女妖带着几百米长的恐怖身躯，横扫着路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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