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苏方木看着她被斩断的发丝，楞了一下。
　　他楞楞地看着源姬走到他面前，然后——
　　从他手中拿走了刀。

　　十分沉重的刀，在她手里仿佛轻如木剑。

　　苏方木慢慢道：“是我父亲送给我的，也是他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源姬细瘦的指尖轻轻敲击刀身，沉重的刀身竟然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源姬将长刀从头至尾细细查看一遍，侧脸沉思。
　　苏方木问：“怎么了？”

　　源姬道：“刀是好刀，可惜你一直没有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刚刚那荷花妖蓄力之下，我听到了龙啸。”
　　苏方木奇怪：“龙啸？可是我用的时候从来没有……”
　　他止住了话头。
　　龙啸两字——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
　　他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那把冷银色的长刀，摇摇头。
　　怎么想都不可能。

　　睨川东望，抚鬼生歌。

　　四大上古武器，怎么可能这么巧，他和源姬一人一件呢？

　　源姬看着发愣的苏方木，问：“还要去拦那荷花妖么？”
　　言外之意，是否还要去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苏方木自认打不过那荷花妖，讪讪低头：“不了。”

　　“嗯，回去吧。”源姬道，“该去救明朝了，他若在，多少能超度一些鬼魂，这些嘈杂东西，日日吵我。”

　　苏方木这才想起被他们忘到脑后的明朝来。
　　听说他被抓进了荷花池底，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苏方木挠挠头：“就是不知道雨山还会不会邀请我们，我们没有帮他复活，他会不会不履行承诺？”
　　“他已经阻止不了这一切了，”源姬仰头看着天空，任细密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先前说雨山有能力治国，现在又说他不能了，苏方木疑惑，“此话怎讲。”
　　源姬轻轻抚摸着刀身的花纹，感受着那古朴的痕迹，“如果推测得不错，夜行部执行官听命于言午，而日行部执行官听命于宿南，但是表面上，蝙蝠妖和蝴蝶妖都听命于宿南。妖的本性之强，远远不是人的本性那样可以克制，宿南沉睡的年岁，言午已经是半个宿南了。”

　　苏方木被她颠簸，恍然明白过来，“所以城中的一切混乱，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源姬对一切显得十分淡然：“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一劳永逸，这件事并不是言午的错，只能说，恰好是她而已。就算不是她，也会有下一个言午，直到再次有某种力量，将她压制，甚至抹除。人的朝代，不就是这么更替的么？妖……自然也类似。”

　　第二日，全城的宴席被叫停。
　　一条又一条新的律法贴满了告示栏。

　　苏方木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眉头越拧越紧。
　　雨山之前说，要彻底斩断自己的欲望。
　　现如今，他采取了更加激进的手段。
　　他叫停了所有的娱乐玩耍场所。
　　对烟酒类容易上瘾的东西限量销售，声乐场所一律关闭。
　　所有人的着装不得过度暴露肢体，如果违抗，巡逻的卫兵会马上把人抓走。

　　全城默哀半月。
　　半月内不得有红事。

　　醉死的人少了，横尸街头的却越来越多。
　　梅从不眠城归来，一路上皱着鼻子。
　　“连只脚都踏不进去了。”

　　从全城狂欢到诡异的全城静默，这反差不可谓不大。
　　卫兵没日没夜的清理着街道，全城纵横交错的水道中，渠水越来越红。

　　雨山终于松口邀请源姬进宫。

　　进宫觐见时，源姬看到站在殿门口的宿南，她盛装出席，雍容华贵，源姬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不止是她，雨山转过身时，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红血丝。

　　“宿南，你告诉本王，城外的屠杀是怎么回事！为何每日都有几百人被杀！”
　　雨山已经几近癫狂，他的眼眶深深地凹下去，面色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的气质，完全没有了先前不怒自尊的气度。
　　他死死盯着宿南，眼球几欲从眼眶爆出。

　　源姬闭上眼睛，感受到上千种哀怨的挣扎声音，从雨山身体中透出来。
　　雨山已经被那怨气侵蚀了。

　　言午所为她的“爱”付出的一切，值得吗？
　　源姬静静想着，仍旧不理解这种情绪。

　　妖的爱有多疯狂，她知晓，但却无法体会。

　　宿南颔首道：“禀王上，是一只荷花妖，已经派人去镇压了。”
　　宿南没有回复的是，去镇压的卫兵和妖物，都惨死街头。

　　“镇压！镇压！三天前就说镇压！如今都已经几日了！”雨山愤怒地推翻长桌，笔墨纸砚连同一堆折卷，全部沿着台阶滚撒下来。

　　源姬抬手，手中凝聚起黑色妖力。
　　宿南面色一凌，抬步就要阻止。

　　源姬看她一眼，宿南只觉得有一种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他已经快陷入癫狂了，我可以帮他除掉一些人怨，你能吗。”

　　黑色的妖力往雨山的方向飘去，从他眼耳鼻口中吸出同样的黑色烟雾。
　　雨山整个人痉|挛着，似乎要窒息一般。

　　黑雾逐渐变淡，源姬将黑色妖力收回。

　　苏方木眼睁睁看着那黑色妖力化进她手心。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源姬，她这么吸收了，没事吗？

　　“咳咳……”雨山咳嗽着，看起来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若你们不能处理，本王要你们何用？你们不是有守卫王城和平的职责么，应该有能力制服那小小荷花妖吧？”

　　宿南低头：“是。”

　　雨山道：“三日之内，你将那妖女……杀了，否则，我定将全城的荷花，挖得一棵不剩。”

　　雨山让宿南等人退下，只留源姬和苏方木。

　　“本王猜，这些荷花妖都是串通一气，互相包庇，若你们能将那荷花妖斩杀，本王能力范围内，你们可以随意提要求。”

　　源姬点点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要的，我自己会取。”
　　雨山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是么，那最好不过。”

　　苏方木道：“王上介不介意我们去王宫后的荷花池逛一逛？我们有个朋友，被抓进去了。”
　　“自便。”

　　源姬和苏方木在荷花池底深处找到了明朝。

　　源姬对着一面满是淤泥的莲藕墙壁，说明朝就在里面。
　　苏方木咬破手指，在长刀上画上符咒，心中默念咒语，竟是将硬如石壁的莲藕泥墙硬生生砍出一道缺口。

　　“明朝！你在里面吗？”

　　与此同时，独自躺在寝殿歇息的雨山，心中的焦躁又开始积累。

　　脸上落下冰凉的水滴，他皱眉，抹掉自己脸上的液体，发现那液体淡绿色，带着腐臭的草腥味。

　　一根绿色柔嫩的含苞荷花伸到他面前，摇摇晃晃，开出一粉一白两朵并蒂莲。
　　淡淡的荷花香气在鼻尖弥散开，雨山看到从宫殿高处垂落下的纠缠成一团的凌乱根茎。

　　“雨山哥哥，我发现帮你重建新城好像有点困难，这么多人，要杀好久啊，不过杀一些人，我身上的腐烂就能少一点，相信很快我就能恢复之前的模样了。”
　　凌乱的植物根茎在他面前组成一张面目模糊的人脸，那口一张一合，发出言午的声音。

　　“你还在杀人。”雨山低声问，手慢慢摸向自己枕下的匕首。
　　“本体杀人，分神来看你也不耽误呢。你先把花收下嘛。”
　　雨山将那并蒂莲采下，粘稠的汁液黏到手上。

　　言午轻轻呻|吟一声，似乎是有点疼。
　　“这是从我手心中长出来的一支，最完好的了，希望雨山哥哥喜欢。”

　　两根莲藕穿过雨山腋下，湿漉漉的根茎绕住他的腰肢和身体，将他缠到半空中。
　　“雨山哥哥，你还生我的气吗？我已经在加快速度了，很快的，你等等我。”
　　“你觉得你杀掉这些百姓，我就会原谅你吗？我会永远恨你。”雨山咬牙。
　　她的动作越轻柔，他越觉得厌恶。

　　那黑洞洞的眼眶和嘴巴顿住了，似乎第一次思考到这个问题，“如果忘记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的话，那我就抹去你的记忆。”
　　雨山看着那面目可憎的脸，“再建一座新城也不可能一样的。”

　　言午忽然吃痛，将雨山松下，浑身的根茎都震颤起来。
　　“宿南大人怎么会出宫？”

　　雨山摔在床榻，身下的锦被，已经满是腐臭的汁液。
　　他闭上眼睛。
　　希望宿南……快点解决她。

　　言午的根茎停止了抖动，她的声音变得喑哑，似是自言自语，“看来这次，是真的准备杀了我呢。”
　　面前的根茎忽然缩回外面的荷花池。

　　雨山跑到荷花池边，看着那蛇一般的东西沉入水底。
　　荷花妖的根系，竟然可以蔓延到全城了吗？

　　——
　　宫外。

　　“砰！”
　　水道下发出巨响。

　　正在搜索言午踪迹的考核官被宿南的突然攻击吓了一跳，他们化形上岸，考核官看到宿南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是那个和尚。”宿南伸手盖住伤口，细细密密的藕丝重新生长，将那刀口重新覆盖，可那伤口火辣如灼，血流怎么都止不住。

　　“宿南大人，您可以等在这里，我和其他人去找，您的根系发达，我们找到您再来也不迟。”
　　“不，我要亲自找到她。”

　　日行部执行官很快找到了言午的踪迹。
　　行走的荷花根茎从水道边将行人拖拽进水下，绿色根茎在人体中穿插。

　　言午的成长速度，让宿南皱紧眉头，“你可从来没告诉我，她的根系已经可以延伸到宫外这么远了。”
　　考核官也是第一次见，“可能是这几日杀了太多人，催化……”
　　“好了。”宿南打断他。

　　“当初放她出宫，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宿南转身看着他，“你培养的接班人，亲手抹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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