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翌日清晨，苏方木早早醒来。
　　东方的天早已亮起，半开的窗户吹进丝丝晨风，阿刺趴在窗台上，困倦地打着盹。

　　“方木哥哥你醒了，”阿刺懒懒道，“屋子里味道好重啊，昨晚上谁来过了吗？”

　　苏方木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屁股，触到手心的是布料下微微凸起的尾椎骨，毛茸茸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苏方木暗自松了口气，轻咳一声，问：“什么味道？很难闻吗？”

　　阿刺懵懵的，说：“形容不好，反正是一股妖里妖气的味道，闻了感觉很奇怪。阿嚏！”

　　“是吗。”苏方木假装与自己无关，起床穿衣。
　　他洗漱完毕，出门时刚好遇到同样刚出门的源姬。

　　源姬仍旧着一身飘逸黑衣，戴白色面具，纯黑色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源姬见到苏方木，轻轻嗅了嗅，然后挑了挑眉。
　　苏方木有点紧张。
　　他自己闻不到，只得硬着头皮问：“这个味道很奇怪吗？”
　　源姬眨了眨眼：“不奇怪。”
　　苏方木：“？”

　　源姬不紧不慢道：“只是闻起来，让我很有食欲。”
　　她带着隐隐的克制眼神和不动声色从上到下的打量让苏方木后心发凉。
　　——你那是哪种奇怪的食欲啊喂！

　　他感觉自己很危险，他默默后仰，后背贴住门框，这样能让他感觉安全一些。
　　“那个，你饿吗？我有点饿，我们下去吃饭吧？”苏方木提议。

　　源姬点点头。

　　楼下的厅堂里仍旧很冷清，十几张桌子只坐了三五个人，稀稀落落地坐在厅堂里。站在陈旧柜台后的老板慢吞吞地算着自己的账本，他放在手边的细长烟斗冒着缕缕的白烟。

　　苏方木终于得空打量这间客栈。客栈主体是木制，几根一人合抱粗的柱子作为承重柱，深褐色的木头透着年岁的气息，门窗的木头也都是深色。厅堂采光不甚明亮，一半明亮一半阴暗，所有的东西都很陈旧，但因着经常打扫的缘故，看起来还算干净。

　　苏方木和源姬顺着木质楼梯下楼，“咚咚”的声音使得厅堂的客人们闻声抬头。

　　他们看起来都是人的样貌，苏方木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并不是“人”。

　　客人们看了他们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苏方木注意到一个没有抬头看他们的人。
　　在光线最明亮处，一个身着青灰色衣衫的高大男人背对他们坐着，他的发顶只有微微青茬，发顶有六个戒疤。
　　明朝。

　　苏方木有些意外，昨日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苏方木在他对面落座，源姬在苏方木身旁坐下。
　　明朝看到他们，眼中有微微的惊讶。

　　苏方木问：“你不是去寺庙借住了吗？”
　　苏方木记得自己昨天和明朝走的方向完全相反，而且自己走了那么多弯路，他们再次相遇的几率几乎为零。

　　明朝慢慢咀嚼完口中的素包子，开口：“转了大半日，没找到。”
　　他视线扫过源姬的脸，没有说什么。

　　苏方木注意到，摸了一下鼻子，说：“这个是我的同伴。”
　　明朝微微颔首，面色却很平淡。
　　苏方木觉得明朝大概是见过许多世面，自己昨天是独自一人，今日多出一个奇怪的同伴，在明朝看来似乎也很自然。

　　苏方木咳了一声，问身旁的源姬：“你吃什么？”
　　源姬似乎走了一会儿神，听到苏方木的问题慢慢转过头：“嗯？”

　　“啊你不吃这个的吧？”苏方木反应过来，她是吃同类的，怎么可能吃人的食物。
　　他那句“那我只点自己的”还没说出口，就见源姬盯着明朝面前碟子里的一个素包子，目不转睛地问：“这个好吃么？”

　　苏方木楞楞地看着明朝拿包子的手顿了一顿，抬头看了源姬一眼，然后将碟子推到了一脸好奇的源姬面前。

　　明朝说：“你可以尝尝。”
　　他的声音低沉稳重，以至于苏方木突然有种父亲把好吃的让给小女儿的错觉。
　　然而事实上明朝看起来最多三十岁，源姬却是有上千岁了，苏方木顿时有点错乱。

　　源姬伸出手，捏住包子，学着明朝的样子咬下一口，咀嚼几口吞了下去。
　　明朝看着她吞吃，问：“怎么样？”
　　源姬看了看手里的素包子，说：“尝不出什么味道。”
　　明朝说：“可能盐有些少了。”
　　源姬看了他一眼，又咬了一口。

　　苏方木崩溃地看着一人一妖讨论着包子的问题，觉得自己被常理抛弃了。

　　跳蚤小二笑眯眯的，他一颠一颠地来到他们桌前，笑盈盈地问：“客官吃点什么？”
　　苏方木顶着源姬的视线压力，点了十几个素包子。

　　“好嘞，客官请稍等。”跳蚤小二一撩搭肩毛巾，挑着脚走了。

　　源姬慢条斯理地吃着包子，明朝安静地坐着。
　　苏方木觉得，明朝大抵已经察觉出源姬的身份了，所以才不奇怪源姬没吃过包子。

　　明朝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虽然很轻微，源姬还是听到了。
　　源姬投过去询问的眼神。

　　明朝轻声道：“如果她也愿意食素就好了。”
　　源姬听完，说：“那是天性，为何要改？”
　　明朝愣了一愣，不再言语。

　　他们聊得顺畅，苏方木却听得脑袋都大了？
　　他？她？谁？谁吃素？

　　跳蚤兄很快端着包子上来，他脚步轻且跳，然而手上的笼屉却是非常稳当。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段婀娜的美人，美人手里捧着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是刚从莲蓬里剥出来的新鲜莲子。

　　“客官慢用。”眼睛细小的跳蚤兄放下笼屉，笑眯眯地退下去，他身后的美人小步轻移莲步走上前。

　　那是一个腮红肤白的娇美人，樱桃小口绯红，目光似有秋水，她将手里捧的小碟子轻轻地放到苏方木眼前，娇娇开口：“公子，这是本店赠送的莲子，请公子品尝。”
　　美人说到莲子的时候顿了一顿，似乎有些害羞。
　　源姬闻言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明朝也安静吃着自己的包子。

　　美人娇软无骨，苏方木却冷汗直流，他看着绿油油的莲子，有点摸不清状况。
　　莲子，谐音恋子，这美人这样明晃晃地捧着莲子过来，不就是在说喜欢他的意思吗？可是他根本就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妖怪。

　　“我不吃。”苏方木生硬地说。
　　娇美人听罢眉头一皱，眼中似怨还泣，颇为受伤地看了他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方木看向源姬和明朝，他们都没有对他的遭遇产生好奇，都非常一致地吃着自己的东西。苏方木干笑道：“这里的人，好奇怪哈，都不认识，怎么就……哈哈……”
　　源姬说：“你昨晚勾引她了。”

　　苏方木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咳咳！咳咳！”
　　源姬继续道：“她是昨晚在你窗外的一个魅妖，似乎是，中意你的妹妹。”
　　苏方木擦了擦嘴角：“魅妖？妹妹？”

　　昨晚的话他差点忘了，似乎源姬给他关窗之后说了句“外面被你勾了多少魅妖你知道吗？”
　　当时他以为她要对他做什么所以忽略了，现在想起来，他裸|身洗澡的时候，外面是一群这样的……魅妖？自己难道被看到了？
　　他脑袋都要炸了。

　　“中意我？”苏方木觉得自己要疯了。
　　源姬微微摇了摇头，顾自道：“没想到这里的魅妖喜欢做厨娘，倒是第一次见。”
　　“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苏方木只感觉此刻自己臊的要命，恨不得原地消失。

　　君宴除了富庶，秘闻里还以享乐淫|乱著称。
　　君主贪色，臣下也不甘落后，人且如此，妖物更甚，君宴的都城宴城，更是淫中之首。
　　混乱时期长达百年，后任的国君毁去了所有的文字记录，严厉治下，民风才渐渐好转。
　　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转瞬又是几百年，如今只剩下些浮夸的野史。

　　如今民风淳朴，竟然连魅妖都开始做厨娘了。

　　苏方木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这里的客人，这些魅妖应该不可以对客人做什么吧？”
　　源姬看了他一眼：“随性是妖的天性，妖要做什么岂是能拦得住的。”

　　苏方木转头问明朝：“明朝大师，你知道这是一个妖怪开的店吗？”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余光却注意到柜台后的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

　　明朝点点头，沉沉道：“知道。”
　　苏方木问：“那你怎么敢住进这里呢？我是说住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吗？”

　　明朝说：“我有禅杖护体，一般的妖物不敢近我半步的。”
　　“这样。”苏方木讨了个无趣，于是去看桌边放着的禅杖。
　　昨天他只觉得那只是普通黄铜质地的禅杖，表面粗糙，以为那是做工不够精细所致，现下细看时却发现，那禅杖并不是因为做工差而粗糙，而是因为表面刻有密密麻麻的经文，纷繁复杂，细细密密，雕刻得非常工整，细节处非常巧妙，做工之精致，绝非一日一月之功。

　　“开光的玉石为芯，铜环上刻有辟邪。”明朝说，“这是贫僧游历前方丈所赐，是百年的神物。”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送给你了？”苏方木问。

　　明朝略一沉吟，说：“因为我是方丈所定的住持，只因我孽障未了，自觉资历不够，所以外出游历，以求开悟。”
　　“那你来自哪里，能有这么贵重的圣物，想来香火肯定很旺盛吧。”苏方木问。
　　明朝说：“我来自南方一处高山的一日之寒，地处西南。”
　　苏方木睁大眼睛：“哇，一日之寒，我好像在某本仙侠传记里看到过，一日之寒有一位高僧成仙，从那以后香火就十分旺盛，后来也出了很多很多得道高僧，那你也一定很厉害吧。”
　　明朝颔首：“施主谬赞，贫道愧不敢当。”

　　感叹过后，苏方木又有点惆怅。看起来神秘的高僧，真的是大有来历。为什么遇到源姬之后，遇到的每一个看起来普通的人都有着这么大的来头？搞这么半天，他是最弱的那一个。

　　苏方木原本想与明朝谈论同住妖店受惊的经历找些共鸣，但想到明朝经历的肯定更加离奇古怪，自己那点事情拿出来说，肯定要被笑话。叹一口气，他将那一碟莲子狠狠推远，顾自闷头吃起包子来。

　　——
　　君宴都城，宴城王宫内。

　　“王上，您该歇息了。”
　　年迈的侍从一身肃静黑衣，手持拂尘，恭敬地向王座上俊美的男人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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