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第四章

　　刚才那一幕，楚平全看在眼里，从谢邵俊一踏进这个地方，他便发现了他。若不是这个男人，一切会不会是两样——

　　谢邵俊不明白，从未见过面的人，为什么用那样阴冷的目光看他，简直让人心惊颤抖。

　　楚平只打了个电话便处理好舞厅一事，衣服上沾上残酒，告罪一声，说回去换衣服，让司机先送艾霄等人回艾宅。

　　她发怒了，他亦失控了。看见谢邵俊，更令他想起当年所受的耻辱和痛苦，所以，不能让任何人好过，尤其是她！

　　他有着最坚定的意志，说到便能做到，连他自己都不怀疑。

　　艾晴迎着夜风出来，旖旎的灯光，喧闹的街市，时断时续的音乐，有种无处可归的苍凉感。她从街头走到街尾，然后又从街尾走到街头，孑然一身，惟有自己的影相伴。原来哪里都是一样的寂寞，与时间无关，与地点无关，她囚禁在自己的牢笼里，早已习惯。

　　路上的小情侣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吃着一筒冰淇淋。她看了，竟然有些心酸，记忆一下子柔软起来。在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个男孩子，用舌尖温柔地舔去她鼻尖上沾着的冰淇淋，情不自禁。彼时她从未珍视，反而大发雷霆，认为他冒犯了她。

　　如果当年她没有那么意气用事，就算最后还是分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背负着那么多的鲜血，自己的，别人的——

　　在街头游荡了半天，连自己都觉得像孤魂野鬼，于是作罢，拦了辆出租车，可是在山脚就停下。月亮挂在树梢，满地莹白。她踏着自己被昏黄凄冷的路灯拉得过长的淡影，一步一步往上走，神情专注。脚步间隔保持在二十公分左右，误差不会超过一公分。她没有神奇的异能，其实没什么难的，练久了便有这样的功夫，这样的专注能忘记身外的一切。

　　她常常这样踏步，借此打发时间。

　　通往山上的私家路宽阔平坦，行人稀少，一路上只有两辆车子呼啸而过。等她数到差不多第五个一千的时候，路旁的阴影处似乎有人影闪过——

　　她反应极快，连忙后退，手伸进手提袋里——

　　“如果我要对你不利，你认为你逃的了？”楚平冷笑，那样凶狠的表情，像野兽，时刻蓄势待发。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他的轻蔑嘲讽，没有回答，只是稳稳地举起右手，食指扣动扳机，银色的枪口对着对方的胸膛，目光坚毅，手肘仿佛固定在空中，纹丝不动。

　　诧异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依旧冷笑说：“你认为你伤的了我？”

　　“这把枪有合法的许可证。你不认为我有百步穿杨的枪法？”

　　楚平再次凝视她，许久说：“你也变了许多，许多——”一个人随身带着手枪，足以说明一切。他昂然上前，手一劈，力道恰到好处——手枪脱落，掉在草丛里。

　　“你看——”他似笑非笑，余下的话不用说出来。弯腰拣起来，“啪”的一下打开，没有子弹，“□□？用来吓唬人？”

　　艾晴彻底处于下风，不做任何解释。

　　“你知道‘艾氏’的近况吗？”眼前的男人无比陌生，以一种戏谑，不怀好意的语气问道。
　　艾晴闭了闭眼睛，深呼吸道：“拿走你想要的，凭着人道主义，放过你能放过的。”

　　“凭什么？你这算求我？”

　　“好，算我求你，至少放过无知的少女。”她不敢确定他的目标在她，如今他已变得深不可测，判若两人。可是她知道的是，艾霄等人却是无罪的。

　　骄傲的艾家大小姐，此刻低下她尊贵的头颅，他照样无动于衷，没有回答，只说：“总要有人付出代价。艾晴，你手上拿着枪，却没有闻过血的味道。你永远不知道艾氏背后有多少无辜人的鲜血。”

　　她怎么不知道？连她自己身上都沾满了！

　　楚平离开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等着——”

　　艾晴回到艾宅，听见紫藤架下有人说话——“司法机关的人今天来公司了，虽然只是例行公事，可是这个时候来，不由得人不心惊——”是艾匀的声音。

　　像艾氏这样的家族企业，积垢甚多，只要仔细调查，漏洞百出，往日可以遮掩过去，可是现在风声鹤唳，人人都知道艾氏出了事，落井下石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恐怕难矣。

　　“一定要想个办法，若是能跟‘华天’合作，眼前的危机自然可以暂缓。楚平近日和霄霄倒是走的近，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爸，楚平这个人，只怕没那么好对付，我担心引狼入室。”艾匀不认为楚平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

　　已是半夜时分，艾正得父子却还没有睡，可见艾氏的情况不容乐观，十分糟糕。其实这些天，连艾存善都快沉不住气了，医生已经在艾家住了下来。

　　艾晴忽然想起一句话，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怕情况比这更严重——

　　经过厨房，听见里面传来声响，顿了顿，还是转身，艾霄站在流理台旁，碎玻璃溅的到处都是，看起来是想倒水喝，而王宜室正从冰箱里拿啤酒。俩人应该发生了不愉快。

　　艾晴悲哀地想，他还没有亲自动手，艾家已经闹得鸡犬不宁。年轻女孩子的感情最好利用。

　　艾霄随她上楼，哽咽说：“我已经喜欢上楚大哥了。”眸中带泪。她心中一定很痛苦，患得患失。

　　艾晴怔忡了下，然后问：“为什么喜欢？”

　　她整个人趴在阳台上，缓缓摇头，“不知道。聪明，英俊，多金？不是没见过——可是他身上有种魅力，远离的时候感觉不到，可是一旦接触，就像磁场，超过安全距离，不由自主受吸引。”

　　艾晴苦笑，艾家的女人看男人的眼光何其相似。

　　艾霄伤心完了，自然睡去了。她坐在阳台上，双脚凌空，月光很好，楼下的花草依稀可见，然而冰凉，没有温度。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

　　大学新生军训，他不知道因何惹怒了教官，那个教官素来严厉，不留一点情面，在学生中间有“魔鬼教官”之称。

　　拉他出列，先罚一百个俯卧撑，他斜睨了一眼教官，二话不说趴在地上，动作完美到位，没有暗中取巧。做到后面大滴大滴的汗滚下额头，脸白如纸。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已经引起轰动，“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计数声由小到大，不少学生拍手叫好，似乎是舞台上的精彩演出。

　　教官大喝一声，轰散人群，厉声问他知道哪错了吗，他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毫无例外，罚站军姿，姿势和教官一样标准，像一杆枪。

　　艾晴因为有医生开的假条，坐在树荫下休息，他的背影正对着她。她和身边的人说这个人是自讨苦吃，怨不得别人。

　　烈日下，没想到他能站那么久，上午的军训已经结束，所有人都散了，她连坐都坐累了，不知道他是如何撑过来的。这个人的意志一定坚如钢铁。

　　训练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她感到饿了，刚站起来，他“砰然”倒下，磕着石块，额头鲜血直流，嘴唇紧闭，惨无人色。她吓的大叫起来，那个“魔鬼教官”很快冲过来。”没有说其他的话，可是看他的神情，不是不另眼相看的。他说，很少有学生能做到这样，他带的兵都没有这样的心性。

　　所有的学生穿上军装都一个样，可是她记住了他的样子，不省人事的样子。

　　他们也曾年轻过，相爱过，可是回首已是百年身，她还记得自己意气用事，说“我要嫁给别人！”后来当真嫁了，一语成谶。

　　半夜，她梦见漫天漫地的鲜血，淹没至嘴角，还在一点一点上升，渐渐不能呼吸——直至窒息而亡，梦中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尸体，却并不恐惧，仿佛仅仅只是睡着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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