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

　　天穹蔚蓝澄澈，白云悠然漂浮，锦屏山上清风吹掠，掠过轰轰烈烈的百花。馥郁的花香流荡整座山间，蜂蝶在千姿百态的花间翩然起舞。

　　崖上高阁，垂腿坐在栏杆边的欢喜，将花瀑中人影飞掠的场景尽收眼底，他有些不忍目睹转过头。先不说公子明明熟悉那片花瀑，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子夜姑娘如此环抱。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柔的声音：“阿澜这是？”

　　欢喜吓了一跳，悬在半空的双腿乱蹬，他手足无措的站起来，转身垂首紧张道：“王妃。”

　　通明的阁间站着盛装华服妆容精致的美人王妃，她乌发高挽，花冠为饰，耳垂明珠。王妃目光从花瀑移到欢喜身上，笑着安抚了一声，“好孩子。”然后又问道：“那位姑娘是？”

　　高阁正好可以俯瞰花瀑下的情形，而不知何时到的王妃，也显然将花间情形看的分明。

　　欢喜支吾不敢作答，倒是王妃身后有侍人远远一望，恭声道：“这位姑娘是同连家小姐一起来的。”

　　王妃闻言，又远望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她突然轻笑道：“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直说，还要这么拐弯抹角。”

　　欢喜更加不敢出声，在一旁垂着头鹌鹑一般。

　　清风微拂，轻纱如水雾一般飘缥缈渺，透过朦胧轻纱，飞花绿瀑下卓然身影静立良久，才缓缓而出。

　　*

　　风中花林如融融粉云，于山野轻轻漂浮。细碎花瓣簌簌而落，漫舞飞扬，如一场微雨。

　　连昭带着侍女，从花雨中一路行过。她本身带重孝，不便久留，但一直不好出言请辞，待陪同王妃和诸位女客用过午膳，才托辞离开。

　　她在花林中穿行片刻，没过多久就在游廊中寻到跟着子夜的侍女。

　　侍女也见到从花林而出的人影，她站起身来，迎上前道：“大小姐。”

　　连昭目光左右一扫，问道：“子夜姑娘呢？”

　　“方才有人前来请走了子夜姑娘。”侍女又将之前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

　　连昭闻言蹙眉，心中有些担心，又带着人顺着子夜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

　　只是刚出花林，一道温润的声音遥遥传来，“昭妹。”

　　连昭抬头望去，花林不远处是一片平湖青莲，湖边站着玉树临风的书生。迎风莲叶和文质公子互相映衬，倒也堪可入画。

　　连昭停下脚步，目光平淡的回望着他。这是她归家之后，他们第二次对话。

　　书生年少时双亲亡故，爹见他文采斐然，就将他接到家中资助于他，说是待他如子侄也不为过。但她从来对他不喜，只觉他外表看起来谦谦君子，实则冷心冷情。她不知道爹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想法，这两年待他也冷淡了些许。但是爹的态度一变，他反而没有往常自持文人风骨的矜傲。

　　书生见她停下行了过来，穿过花圃走近明艳少女，目光温和的道：“昭妹行色匆匆是去何处？我陪你同去。”

　　连昭往他身后望了一眼，那边湖岸不远处还等着几位年轻文士，她对此不置可否，淡声道：“不必，我去寻人。”说罢她略一执礼，就转身离去。

　　她的身后，书生看着她高傲的背影，温和笑意略淡了几分。

　　而远处花林中，刚巧行过的孤高少女看到这一幕，望向书生的目光微露不屑，林中深处有人唤道‘霜儿’‘霜儿’，她随即收回目光，身影消失在林间。

　　*

　　花影舒舒，清泉流涧。

　　连昭寻了一路都不曾见到子夜身影，她再次问身后侍女，“子夜姑娘当真是往这边来的？我命你跟着她，为何让她独自一人前去？”

　　“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侍女低声回答，“当时子夜姑娘的意思确是让小婢不用跟上。”

　　连昭敛眉，不再说话，带着人穿过绕流清泉遍野繁花继续寻找。

　　她望了望日影偏西的天穹，心内担忧之意渐浓，听侍女说来人非是一般家仆，也不知请走她的是谁。她原本以为子夜在此地并无亲故，这件事让她猛然想起，她并不知道子夜从何处而来，又是什么人。

　　正当她胡思乱想走过一处清幽小径之际，清冷的声音从侧面的岔道传来，“连昭？”

　　连昭侧首，就看到假山堆叠水波粼粼的清池之侧，子夜静静立在一片绿兰之后。鸦发纱衣轻轻浮动，如凌波仙子从水上来。

　　子夜澄澈目光落在连昭身后的侍女身上一瞬，然后清道：“是在找我？”

　　连昭望她周身，见她并无异样，才行了过去，浅笑道：“嗯，想着午时已过，你恐还未曾用过午食，来寻你一道。”她并没有贸然多问其他，说到底，她们也只是萍水相逢。

　　子夜颔首，两人随即行往池边不远的八角石亭。而随行侍女则寻了王府侍人，很快送上了膳食。

　　锦屏山上，诸多的观景亭阁大约是为了赏景便利，皆都四面通达开阔。子夜目光在毫无人迹的绿兰假山，清池水上环望一周，然后略一沉吟，道：“我刚刚听到一番话，可能于你所查之事事半功倍。”

　　因侍女被连昭遣至另一处小亭用食，连昭便亲自替子夜布膳。她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首疑惑望着子夜。

　　子夜便将花瀑所闻之事一一转述。

　　连昭听完，素手捏紧玉箸指节发白，桃花眸中是久不得见的怒色，她冷声道：“本只是怀疑，但我没想到真的是他。”

　　她越想眸中怒色越重，眼角又浮上一层浅淡的绯红，她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带来问问清楚。这两件事都是针对她的，那她爹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

　　子夜安静望着连昭，直到连昭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才出言道：“你已心不在此，我们不若早早回去。”

　　连昭沉默半响，脸上略有惭意，“本是特意带姑娘来此赏玩风景，锦屏山难得一进，白日已是极美，晚间大宴之后灯下观花，另又瑰丽…”

　　子夜淡声打断她的话，“年年物是，若有机会再故地重游，也并非难事。”

　　连昭闻言，声音微带涩意道：“昭心中有愧，姑娘已助我良多，我却…”

　　“无妨。”子夜说完便垂首饮了一口甜汤，随即手执玉箸开始用食。

　　连昭见此不再出声，侧首敛去眸中微润。她心中升起暖意，她何其有幸，在遭逢骤变之际能得她相救，在身处困境沼泽时能得她相伴。

　　和风徐徐萦绕，送来清新的花木之香，连昭陪着子夜用过饭食，就往山下回返。

　　她们穿过如火如荼的花谷时，崖上高阁之内，轻纱之后，宫主静坐栏边，漆黑凤眸正垂目望着水蓝色的身影，神情专注。

　　高阁之中，宫主对面坐着午宴已散从流云楼来此的王爷，他双臂大张斜靠在背靠之上，因为醉意正闭目休憩。王妃坐在他的身边，正接过一旁侍人递来的白巾替他擦脸。

　　王妃温柔的眸子扫过目光低垂的宫主，轻拍了一下身边的王爷，然后在王爷睁眼之后眼神对他示意。

　　王爷微醺双目便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对面，然后又顺着宫主视线移下花谷，姹紫嫣红的百花中，有两个颜色姝丽的小姑娘。

　　王爷只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口吻熟稔的出声打趣道：“阿澜来我风州一次，就看上了我风州的姑娘？真是难得。”

　　宫主目光一动，回过头来，冷峻面容未有丝毫赧色，他正欲出言，王妃又好似见不得他被王爷拿这个取笑，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有脸说阿澜，有些人喜好被人摸清，往年好好的百戏，现下泰半都成了奇歌异舞。”

　　王爷闻言朗声一笑，长臂揽过妻子，“被摸清了又如何，他们不知，本王好的不是歌舞美人，好的是与王妃共赏。”

　　王妃美目嗔了他一眼，正欲说话，王爷却突然眉头一皱，目光重新望下花谷。

　　花谷中行过的纤影正好离高阁不远，他的目光就直直落在神情淡漠的少女脸上，他看了良久，看的宫主和王妃都目光带疑的望着他，他才神情凝重道：“王妃，你看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像阿璇。”

　　王妃神情微变，也跟着看去，她细细描摹少女五官轮廓，若是眉再长，眼再凌厉，衣着再英气几分…王妃沉默的回望丈夫，谁都没有再先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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