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

　　乌云压顶，雷声阵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落下千重雨帘，明水县在水雾缥缈的雨帘之下，若隐若现。

　　天公似是想将谁的眼泪落尽，是以大雨频发。

　　于此同时，遥远之处辽阔的海域上，如怒波涛汹涌翻滚，黑压压的战船满载铁甲之军，旌旗招摇，如万箭齐发一般，乘风破浪往海外疾行而去。

　　*

　　狂风大雨整整两日，天才放晴。

　　蔚蓝苍穹碧空如洗，一轮骄阳冉冉而升，万道金光倾洒而下，拂过飞掠雄鹰，穿过苍翠树木，投下斑驳光影。

　　扶风园中，高楼雅室三面通彻，明亮宽敞，白鹤蹁跹的屏风之后，雪衣人影单手懒懒拨着琴弦，神情漫不经意。

　　一道脚步声在室外响起，计都挺拔身影停在门边，恭敬道：“宫主，大寒岛已经传回消息。”

　　雪影一动，宫主声音淡淡：“进。”

　　计都抬步而入，转过屏风，跪坐琴案不远，“汲将军大获全胜，歼灭两万余人，俘虏五千余人。但经审讯，发现其中两名贼首不见踪影，一人是子夜姑娘曾说过的先生，还有一人似乎是船行海上时遭遇风暴翻船，而后再无音讯。”

　　“翻船…”宫主低语喃喃，眉宇若有所思。

　　计都猜不到宫主心中所想，倒是猜到那先生定然是那夜见事态不好，溜之大吉。他转念抛之脑后，手中呈上一封书信又禀道：“宫主，淄都又来密信。”

　　宫主凤眸微动，却并不接过，只漠然道：“念。”

　　计都收回，拆开快速一阅，恭声道：“信中说，宫主若此间事了，能否再往西南行，暗查圣月教。”

　　宫主长眉微蹙，不置可否，他推开长琴从琴案后卓然而起，广袖飘飘金光浮动之间，悦耳嗓音低沉落下：“准备笔墨。”

　　与此同时，扶风园高大园门前，韩县令正恭恭敬敬投下名帖，请求拜见。通传的侍从很快将他领了进去，同上次一样，一路遮天叠翠渊壁绿水，扶疏花木游鱼细石。只是韩县令依然无心欣赏，他心中还念着重重心事。

　　侍从将韩县令领进雅室内，就安静退下。韩县令看着书案后执笔而书的雪衣公子，一时间有些踟蹰，他拱手长揖及地，恭敬道：“下官见过…景公子。”一番话说的不伦不类。

　　宫主眉目未动，依然笔走游龙，纸上字迹清绝遒劲，暗藏风骨。

　　韩县令尴尬起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就见案后之人正好搁下长笔，如墨瞳仁没什么情绪的看向自己。他连忙垂下眼不敢直视，又道了声：“景公子…”

　　“何事。”

　　韩县令支支吾吾，十分忐忑的说道：“此间之事…想必公子定会上折具言，能否…能否恳请公子帮珠民说项一二…”

　　宫主凝眸静望，片刻之后长眉微展，他淡声道：“已直言相陈，无需多提。”

　　韩县令唯唯应是，然后躬身退下。

　　*

　　山木青葱，山路逶迤，天穹之下丛林静谧，只有嘚嘚马蹄不疾不徐清脆响起。

　　白马载着子夜，在时隐时现的山路间缓缓而行。子夜青衣落落，衣摆不时拂过横生而出的翠绿枝叶，又如流水一般飘扬而下。

　　又一道马蹄声在山林间急急响起，一道严穆女声远远传来：“前面是子夜姑娘吗？子夜姑娘请留步！”

　　子夜勒停白马，在山路上横马而立，清浅双目望向来路。

　　山林间隐现的一人一马渐渐近了，马上之人气息微喘，却是面容端庄秀雅的小九师父。她纵马行至子夜身前，几息调整之后，才开口道：“姑娘行踪不定，总算找到了。姑娘可否再留一日，让我这个做师父略表心意。”

　　她见少女开口欲言，又道：“姑娘先不必急着推拒。姑娘心性高洁，自然是大恩不言谢，但是姑娘这一去，山长水远，恐难再有相见之日。小九心心念念姑娘之恩，就让我这个做师父的，略报寸恩吧。”

　　她怕子夜插言拒绝，接着道：“我从小九处略略听闻姑娘事迹，姑娘闲云野鹤，一路游山玩水，想必见过种种风光吧？难得来了南海，只见海上日月，不见海下美景，岂不可惜？”

　　白马一直静立，少女也一直神情疏淡，但她听到此处时，眸中露出浅浅好奇。

　　小九师父见此温和一笑：“不瞒姑娘，我们艺镌阁同几家海货商人一同购有一片私海，那里海水清澈，水中游鱼五彩斑斓，珊瑚美轮美奂，还有很多其他海中奇景，姑娘若是见了，定然不虚此行，姑娘就再留一日吧。”

　　暖阳遍洒山林，林中缕缕光线暗暗明明，片刻寂静之后，陆离流光中，子夜略一颔首，轻声道：“好。”

　　*

　　碧海蓝天，白云悠悠，平静大海涌动轻柔海浪冲刷细软沙滩。

　　一片浅海被山势合围，海水清澈碧透，骄阳烈日在海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俯望之下，宛如青龙含珠。

　　浅海上浮着几艘细窄扁舟，舟上一群美丽少女，她们身着水衣，一边划水一边歌唱笑闹，待船行至海中，她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其中一艘有人扬声道：“可以下水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数道身影如鱼如水，溅起几朵水花后就不见踪影。及至最后，海中舟上唯余一道纤长身影。

　　平静海面起起伏伏，又溅起阵阵水花，有少女从海水中探出身形，对着舟上身影招手，“子夜姑娘！”

　　纤长身影一跃而下，没入碧蓝海中，下一刻就身姿轻盈的游荡于粼粼波光之下，穿梭于美丽的游鱼珊瑚之间。

　　一艘高大木船正缓缓经过浅海海口，大开的窗口有薄薄纱幔悬垂而下，半遮明媚刺目的骄阳。纱幔之后，有两道隐隐约约的人影，其中一人黑沉凤眸凝望海面。

　　“可查出什么。”

　　“属下无能，暂时还未查出。”

　　“再查，留人跟着她。”

　　“是。”

　　大船渐行渐远，顺海而下，最后转入一条汇入大海的河流，往西而去。

　　*

　　巍巍都城，一片繁华盛景。

　　城东一处宏伟府邸中，一位白发老奴匆匆行过，他行至一座假山亭前，对着亭中背对着他的轩朗身影恭敬道：“主人，有快马传来的消息。”

　　一声清响，白玉棋子落入棋盘之上，一道温和嗓音徐徐响起：“是澜弟传来的？”

　　“是。”白发老奴呈上手中的火漆密信。

　　顷刻之后，那道声音哂然一笑，语意如同惊雷，“只以为他为掠财，却没想到他竟然敢豢养私军。”

　　而与此同时，宏伟府邸相对的另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中，有人面色阴云密布，浑身散发着恐怖的气息，那人狠狠将一封书信摔在地上跪着的几人身上，寒声道：“这就是你们的无甚可惧？你们大意轻狂，竟让数年筹谋毁于一旦！”

　　地上的人紧紧趴跪，瑟瑟发抖不敢出言。

　　那人又对着一旁随侍之人声音冰寒：“给我查！查查这个千机宫是什么来头！”

　　淄都内里虽然暗流汹涌，但表面上依然歌舞升平，政令清明。

　　一月之后，一道恩令从红墙黄瓦间辉煌的明堂层层传下。贡品暂止，于南海休养生息，珠民转入百姓良籍。一时之间，南海珠户人人喜乐，纷纷夸赞圣上之德，浑然忘记，曾经百命赴渊，只为天子身上珠。

　　曾经在城门茶楼说书的老先生，又在官道旁的客栈中坐起了堂，他依然有说不完的故事，而现在正说的，却是贡品失窃案告破一事。

　　原来明水海外一直有海盗藏匿，数年一直偷盗珍珠，这次托韩县令的福，终于将他们揪出，驻守海关的汲将军，更是一举清缴了海盗。

　　满堂听客听的兴致洋洋，浑然无人察觉，门外一道布衣常服的臃肿身形停下脚步，满面愧色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身后忠仆低声道：“走吧。”

　　一辆马车顺着蜿蜒官道远远离去，而马车的背后，官道的另一头，四四方方的城池坐落于蔚蓝大海边，明亮天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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