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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小荣？阿信望着投手丘上看不见神色的他们的王牌，难得心中有些疑惑。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荣纯，一直以来荣纯在整个队伍都是精神支柱，以至于灵魂的存在，虽然有过低迷的时候，但只要站上了投手丘，便显得格外鲜活，哪怕曾经和南坡打二军战时出现了一时的颓唐，也很快的自己振作了起来。
而现在没有，现在的荣纯不在这了。他看见他低垂着头，肩膀一起一伏用力地呼吸着，往日熠熠发光的双眼失去了亮，两三道浓烈的暗沉浮在他的眼底，又像是压住了他的眼皮。
泽光信突然慌了。他睁大了眼，低下头，胀痛的大脑晕乎乎的，之前记住的所有打者的资料在他的脑海里窜来窜去，仿佛在嘲笑捕手的无力。他急忙地整理自己的心情，确保让自己稳定下来，抬头重新看了看正在接受暗号的打者，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要集中，他在心底默念。
他突然忘记了荣纯。
荣纯没有，他站在投手丘上，目视着前方，看着离他18.44m前方的捕席，摩擦着手中的棒球，自己又被忽视了吗？他想，这是理所当然，他又自己回答。
他认为这样的问题没有多大意义，于是他又问了另外一个较为复杂的问题，想打棒球吗？可是这个问题也不难，很快就得到回答，想。
荣纯在心里沉默了下，又问自己，现在想，将来会想么？会不会突然改变？如果哪天自己被剥夺了打棒球的权利，自己沦落为一届上班族，再假如自己得了重病，自己的四肢无法行动因此而无法打棒球，那么还想打棒球吗？
仿佛为了劝退自己，他再三诘问，但答案永远那么迅速而肯定——
想。掏了心地想。带到坟墓里地想。
磨难也好、伤痕也好，一路走来抛心撒血也未曾减过，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说放弃，只要还有一条手，只要这个心脏还在跳动，他就会渴望打棒球。
这是他的理想。他二十年人生从小到大的梦。
“第四棒，三垒手，相马。”
他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苦笑，又向自己问道，那么打棒球对他来说是件幸福的事吗？开心吗？
回答的声音消失了。这也是正常的。如果他只有十八岁，骄阳一样的年龄，正值青春年华，他一定会认为，很开心，无比的开心，每天都在目标着顶峰，每天都在与降谷竞争，和御幸搭档，和前辈后辈以及同级生们相处。虽然偶尔有些难过的事情夹杂在其中，但是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开心的事情。
那么现在呢？现在的荣纯能看到什么，只能看到什么。
“坏球！”
四周渐渐陷入了黑暗，球场也好，打者也好，阿信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这个世界只他一人。他低下头，脚下是一条白色的小道。他沿着它慢慢地走，走了许久，而四周的景色却从未变过。
唯一在这黑暗里稍许点缀的是路旁的花，他知道那是花，但是不知道那长什么样、是什么颜色、有几片花瓣，他只知道那是花。它们多半是非常鲜艳地盛开过的，又可能没有，他未曾有时间欣赏过。
白色小道在他踩过后一点点变黑，像是洒了几抔球场泥土的投手丘，他也没有回头看，因为所有的这一切他都知道，就连未来他也清楚的明明白白。
他要失去这条小道了，也要失去那不知名的终点，最后结束在这片奇怪的黑暗里。
理所应当，赢不了。
“坏球！”
知晓自己情况糟糕的投手一般会做怎样的事情呢？荣纯在心里想，他应该会要求下场，会要求更换投手，为了整个队伍的胜利。他认为他也应该这么做，这是正确的，妥善的做法。
那么为什么我还站在这里呢？荣纯自己也想不明白，他的双脚如同黏在投手丘上，像是耍着脾气，赖着不肯走。又像是在坚持着一些好几年前泽村荣纯就已经舍弃掉的东西，蠢到爆的不愿走。
真丢人，你可是个三十岁的职业投手啊！大声地说出来你已经不行了要求下场啊！最后一个出局你想害了全队吗！赶紧滚到休息区里重整计划啊！你在想什么啊泽村荣纯！说啊！快点说出来啊！你个废物，垃圾，赶快说啊！
他在心里大声地呐喊着，尖叫着，最后服软地请求，求求你……说啊。
投手丘上的男孩依旧紧抿着唇。
汗臭味、加油声和蝉声，观众们的喝彩声，坐席上传来的南坡拉拉队的奏乐声，人们期待着大逆转的助威声，所有的一切混杂着，化作一个巨兽，张着它森森的毒牙，扑向垂死挣扎的猎物。
泽村荣纯的脚步晃了晃，炽热的太阳已经退了下去，整个球场散发着令人眩晕的闷热感，他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呼吸也变得更沉，似乎是风吹得过于凉了。他弯下腰去，颠了颠粉包，再次站起，挺直了腰杆，看清阿信给的暗号后，迈出右脚，伸展开手臂，朝前方投出棒球。
没事的，我已经克服了，我已经能够好好地向前朝着未来迈步了。克服投球恐惧症也好，进入职棒也好，我都拿出了自己的成绩，我已经证明了。他在心里不停地说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拿出一点勇气来。
然而视线再一次模糊，他又看到了那个球场，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听到了不应该有的加油曲，待他恢复过来，对上的便是与那个队伍一样的穿着白色衣服的打者——
“坏球！”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够了吧，已经不行了吧，快乐什么的，半点都没有感觉到啊，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吧。换人吧，换下一个投手吧……再这样投下去的话——
“坏球！”
“四坏！”
他们又会对我露出怎样失望的表情呢？会像御幸一样，把我流放到何地呢……
“还有一个出局数，突然就状态崩坏了啊，投手压力很大啊。”
“触身球后的一个四坏，现在一二垒有人，赤城中学的危机！分差只有一分！棒球的魅力果然是不到最后不知道发生什么，可怕的九局下，可怕的南坡中学！”
“毕竟投手才初二，还没有进行senior的培训，也是第一次参加全国决赛，心理负担重是应该的。”
“观众们也在为南坡中学应援呢，不过为赤城中学应援的也相当多啊。”
“毕竟弱校对战强校，如果能击垮到还真想见一见！”
“哈哈，的确是这个理，希望赤城的泽村选手能够支撑下去，但是如果继续下去也有可能会更换投手。”
“现在还是清垒打线，一旦更换投手无法压制住打者，很可能就是再见安打了。”
“但是换投手才是正确的吧？反正只有一个出局了，我看他们其他人也不差啊。”
“关键是看赤城怎么安排了。”
“赤城的司令塔不是那个投手小鬼吗？”
“啊……”
投手已经不再抬手了，阿信睁大了眼睛，然后才猛地回过神来，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全身颤抖。接着一把扯下护具，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他不知道荣纯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投手呼吸沉重，身躯疲惫，明显已经看不到周围了，那并非是什么紧张，更是源自内心的恐惧与害怕。
而作为他的捕手，他刚刚在做什么！？他从那个地方逃走了！因为无措所以就把他孤零零放置在了那里！想到这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再揍一拳。
在迈出去的瞬间，被怒火燃烧的大脑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转过身去向裁判示意。
“暂停！”
“赤城中学的投捕搭档在这里选择了暂停，所有人聚集在了投手丘上。”
“正确的判断，不知道赤城的状态能不能恢复过来。”
走过去的路程实在太短，阿信在脑海里不停思考，他要说些什么，怎么说才是适合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很好的词汇，要安慰他吗？告诉他没关系吗？我们在他的身后？
还没搜索到适合的语言，他就已经站在了荣纯的面前，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小荣……”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荣纯半笑了出来，“阿信。”那个声音似乎虚弱到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话刚落他就连忙干咳了几声，试图掩盖掉刚刚那有点糟糕的开场白，又脱下帽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赶紧挤出一个微笑来，再次开口，那因为试图强硬变好的喉咙回应了他的期待，声音稍显开朗，“大家都在看台上看着我们呢，我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不成样的样子，我们加油吧！”
话语落下，所有人除了握紧双手，并没有移动。
他们的投手在逞强。为什么？凭什么？
阿信上前一步抓住荣纯的左手，责怪的眉还未来得及表示下，就被那冰凉的不似投了九局的体温给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松了松，又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包住了它，试图将它捂热，嘴唇也下意识颤抖了起来。
荣纯就那么由着他去，视线看着他们的手，又似乎哪儿都没看。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为了压抑住那差点溢出的哭腔，阿信才慢慢地开口说道，“小荣，还记得么，在之前你说要接住我们的未来。”
“……恩”荣纯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是若不仔细看都无法注意的弧度，视线也强忍着诸多情绪，左闪右闪。要被责骂了，要被换下去了，对我失望了，那双眼睛几乎透明地这样写着。
他一定要说，一定要告诉他。
“所以哪怕今年我们进不了全国，也没有关系，”为了给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的小荣，为了这美好的无数的一天又一天，他一定要说，要把赤城所有的心意都告诉他，“哪怕接下来你被打出全垒打，下一年我们一轮游，今年能走到这，我们很幸福。”
“小荣，”他轻声的，像是在哄一个哭泣的孩子，那话语不带任何虚情假意，如同把灵魂赤裸裸地剖开来献上，“你是我们的当家投手，我们只会相信你。”
“这是全赤城的意志。”
荣纯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被包裹住的左手动了动，闪动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尽的话要说。当家投手，王牌，只会相信他，他不是一个人，他不会再是一个人，他有这么好的伙伴陪在身旁，与他交心，背靠背，信任他，支撑他。
那么——
“如果我没去往全国，你会对我失望吗？”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像是在问眼前的捕手，又像是在问另外一个还没遇见的人。
阿信顿了顿，他张了张嘴，眸光微闪，似乎想要询问，又舍不得伤害。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走上前去摸了摸他自家投手的头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那么真心，那么抛洒爱意。
“因为小荣是我们的英雄啊！”
像是被赋予了勇气，像是被下达了使命。
他必须要去做些什么！
荣纯一瞬间回握住了那只来自前方的手，死死地、紧紧地、像是怀揣着一颗要爆发的宇宙。那曾染上迷茫的眼睛如今也清明得好似那刚被雪水浸泡过的琥珀，在太阳底下散发出它夺目的光芒。
他体内的战意在无止境地叫嚣，那蓬勃爆发的感情从每个毛孔向外张开，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头，转过身对着所有人如同宣誓一般地说道，“要夺冠！”
那是怎样的一句话呢？阿信站在他的身后，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只能愣愣地望着面前背对他的投手的背影。
如同是八月落下的惊雷，从天而降，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哄散开所有人群，为这片久旱的大陆，带来磅礴的大雨。
颤栗从心脏处向四周传开，血骨敲击每一处灵魂，泪水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噢噢噢噢！！！！！跟着我们队长去夺冠啦！！！！！！！”
“夺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赤城第一啊啊啊啊！！！！！！！！！！！！”
要夺冠。
要夺冠。我们要去拿全国第一。
原地复活的投手，在他引以为豪，赖以生存的投手丘上，如同拥抱这个世界一般伸直了双臂，露出了微笑，大声说道，“我会让他们不断地打出去，身后的守备就拜托大家啦——！！！”
身后伴随着肆意妄为的国王大人的军令，脚踩着赤城大陆的土地，名为泽光信的军师勾起了他自信的嘴角，向看台上惊讶的人群挺了挺胸，打直了背，扬起了头，在内心里叫嚣道，快看啊，你们快看啊，震惊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投手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惊艳的人吧，惊讶吧！他以后一定会、一定会比现在更加更加绝顶风华，更加更加光彩夺目。
而南坡中学，就是我们要跨过的第一道墙壁。
“让那个混蛋家伙打过来，我一定会好好接住的！！！！！！！”
“一雪前耻的机会来啦，让他打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啊小荣！！！我会用身体拦住他的！！！”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伸直着自己的躯体，尚还年轻的投手的投出了他稚嫩的第一球。
压力。
“坏球！”
梦想。
“好球！”
期待。
“好球！”
“出界！”
不要害怕自己的球被打出去，自己并不是通过三振拿下胜利的投手，所以相信守备，相信他们……
褐发的瘦弱男孩，笑着回接住裁判丢来的球，脸上没有任何惧意，哪怕无数次被打出去球，垒上站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两个跑者，也不顾一切地紧逼着眼前的打者，全身上下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那双眼睛像是一轮划破碧空的赤色金轮，拒绝着任何一个人从他手上拿下一分。
五棒花田握紧球棒，站稳住脚跟，皱着眉打趣道，“这可真是麻烦了~？”明明刚刚还一脸颓废的投手如今似乎复活的样子，投来的球里直球和怪癖球穿插着使用，咬住的也是好球带的边缘，虽然的确好几次都打出去了，可是关键的那一球却永远无法拿到。
“恩……嘛、长刺的小美人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呢？”花田舔了舔唇，“还是拔掉吧。”
观众席的所有人都大声地振威着，穿着赤城校服的学生们都睁大眼睛一刻不停地关注着球场上的一举一动，他们还是嘶吼着、沉默着、关注着、不忍着。拼命地为每个赤城的棒球选手加油，那一瞬间，这未曾接触过的几百人，被名为赤城中学棒球社的磁石紧紧吸在了一起，一心一意地享受着每一个瞬间。即便那当空的烈阳，也无法让他们胆怯。
而伫立在世界中心的少年，无疑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他抬起脚，手臂夹紧，全身放松，用尽力地丢出了球。白色的小球，以同样的角度，同样的站姿，同样的挥臂，看似轻轻松松地挥了出来。
那不顾周围的一切，越战越勇的爽朗的笑，突兀地闯入了花田的视线，引得他一阵颤栗。
下意识地挥出球棒，拼劲全力去打那颗球，一二垒上就有希望，只要送回一个，他们就会赢，他们的夏天，他们的回忆！
“你们已经结束了。冠军是我们。”
有风。传来了不知人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啊！！！”花田撇撇嘴，大力地挥舞起球棒，不肯漏掉一丝一毫的变化。然而即便如此，也没能改变最后的结局。白球错过球棒，他听到了身后清脆的音响。
“啪。”
那是任何一个打者都不会不知道的，棒球落入捕套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一般说着，“看吧，我的胜利。”
但是他已经不想去在乎这些了，他撑着着球棒，吐出一口浊气，蹲在地下，闭上了双眼。他知道整个球场都在等，这瞬间的安静，所有的屏息，都只是为了那一句话，那简简单单，却事关一切的话语。
裁判终于开口，仿佛跨越了无数时间，来到他们的面前。
“三振！出局！比赛结束！”
待听到这个声音，花田才抬起头来，那满脸泪水的脸和模模糊糊的大脑里想，这是多么熟悉的欢呼声啊。
没有拉拉队的贺声，只有最简单的笑声，伴随着那句宣判，球场沸腾了。
被呼唤的褐发男孩，被簇拥着，哭泣着抬起了他疲惫不堪的手，直指苍穹。
“决胜球是变化球！！冠军属于赤城中学！！！”
“不敢相信的逆转！到了最后，握紧胜利的还是赤城中学！！！！”
“南坡真的非常可惜了，不过这是棒球场，可惜的事那么多，谁又能说得完呢？”
“赤城——！！赤城——！！全国，全国啊啊啊啊啊！！！！”
“冠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荣纯荣纯！！！！！荣纯！！！！”
阿信扯下护具，习惯性地往前跨出，接着三步并两步，两步化作跑，最后跳起来环抱住前方笑得一脸灿烂微微倾身似在等待他的投手。
相拥而泣。
“准备好了吗——要照相了哦？来——”
“茄——子！”
日本九州岛初中全国大赛出场校：长野县赤城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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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九州的棒球制度不算特别清楚，所以还是参照的最原始的这种制度。如果是各县先打然后再打的话就太长了pass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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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纯真好，赤城真好，爱他们一辈子！
奶一口原作荣纯拿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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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啦，我把这章发出来，下次更新时间不定。
南坡战一共5w+简直是一个单独的小长篇了，昨天改文改的有点匆匆忙忙，就直接刷地把他发出来了，之后可能会有修文，也可能会没有。
12月和18年的上半年会更忙，真是伤脑筋。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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