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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场雪后,仿佛是谁漫不经心的挥毫一笔,整个仙门的宫殿楼阁,亭台水榭,皆被刷上一层银光闪耀的白。
万物银妆素裹,晶莹剔透,远远望去,俨然一副气韵生动的水墨画,更添威严和肃静。
玉逍遥声称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无论谁来探望皆被拦挡在外,谁也无法踏进房门。
被连续拒绝几次后,君奉天无可奈何,只能找默云徽前来帮忙。
如今,大概也只有小师弟说的话他能偶尔听进去一点了。
小师弟在门外敲了半天的门,好话说尽,一会儿像哄孩子似的说要把他从老家带来的糕点都送他,一会儿威胁他再不去上课小心被师尊罚扫藏经阁一个月,一会儿又说大家都很想他,很担心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最后一咬牙,连杀手锏都使出来了,肉疼地表示只要他肯出来,之前欠下的债可以一笔勾销。
结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玉逍遥仍然拒不见人,看来他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不肯搭理任何人了。
君奉天也没了耐性,朝默云徽使个眼色,默云徽只能再接再励,啰哩八嗦的又是一堆相劝,把人家给烦得不行,只好过来慢慢打开门。
一看清他身后着的那人是谁,立即二话不说用力把门一关!
“等一下!”君奉天眼疾手快,迅速伸手一拦,卡着门不让关上:“玉逍遥,我们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吧。”
“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君奉天毫不退让。
他用了全力,直到古旧的木门快要不堪重负,摇摇欲坠时,玉逍遥才急喘着松了手。他大病初愈,根本不是君奉天的对手,才僵持了一小会儿就落了下风,被他夺门而入。
眸中映入那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情而俊美的脸,还是熟悉的眉眼,只是此刻仿佛被冰雪冰封住,冷冷的教人心寒。
连皱着眉头都是极好看的模样,可现在已经变得很模糊陌生了。
一见到他,玉逍遥原本满腔的怒火变成了深深的无奈甚至心酸:“你还来做什么。”才说了几个字,话便哽在嗓子眼里了。
垂下头狼狈地喘着气,竟是不肯再看他了。
这个样子除了让君奉天难受之外,更添一丝不安。脸上的平静再维持不了,猛然大步朝他走来。
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不知是不是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给人的冲击太大,玉逍遥觉得他这个样子异常的陌生。
不由自主地小退一步。
但他走得快且急,行动间衣袖都带起一阵冷风,盛气凌人。
很快就迫至眼前。
玉逍遥只觉眼前一黑,以为君奉天要对他动手,下意识的抬手作出防御的动作。
君奉天眼里闪过惊痛,高高抬起的手却是落在他衣襟上,用力将他揪至眼前。
“哎呀,二师兄……”站在门口的默云徽惊叫出声,看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担心得要命。
君奉天道:“我有话要单独与他说。”
“好……那你们好好谈谈吧,千万别冲动啊,二师兄,大师兄身体刚好,你……”
“我知道。”
“嗯。”他深深看了玉逍遥一眼,都不知道是第几次想叹气了,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又啰嗦了一句:“大师兄,你别生气,我与二师兄也是担心你……”
未说完的话在玉逍遥的瞪视下渐渐消了音,默云徽自知理亏,赶紧退下了,留给他们谈话的空间。
玉逍遥冷喝:“你放手!”
君奉天缓缓松开,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连远处细细的虫鸣都清晰可闻。他拧紧眉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玉逍遥。
近距离的看他,才发现几日不见,这人已清瘦了许多。
玉逍遥这几天根本没怎么睡也没怎么吃东西,脸色是憔悴的苍白,瘦得下巴都变尖了,原本水润的唇也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原先潇洒飘逸的衣裳穿在身上却怎么看都显得过于宽大。
君奉天心中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放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微微张合的唇欲言又止,像在极力忍耐什么,又在克制什么。呼吸粗重,眼角发红,好像气极怒极,却偏偏拿他无可奈何的愤怒:“玉逍遥,你要躲我到何时?!嗯?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被他这样一说,玉逍遥想起自己是如何满怀希望去见他,又如何被揉碎了心失魂落魄的离开的痛楚和绝望。
那些令他心痛的记忆涌上来,就只能脸色苍白僵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君奉天见他嘴唇发白,身体微微擅抖,心下一空,放轻声音苦涩地道:“你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我应该记得什么吗。”
玉逍遥强压下胸口尖锐的痛意,慢慢调整好呼吸,仿佛没有看到他眼底布满的担忧,淡然开口:“我那天是病得糊涂了,最后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总之无论如何,你都忘了吧,不要当真。”
“怎么能忘,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你想多了,并没有什么事,你就当是我在胡言乱语就好了。”
“玉逍遥!”
“你走吧,我想我们之间现在也没什么好谈的。”
玉逍遥不愿多说,甚至连目光都始终不愿落在他身上,反而朝门外望去,这才看见廊外院子里已积了一层绵软柔滑的白雪,皎皎的一片无暇。
他略过君奉天,走进雪地里,一阵风刮来,凛冽刺骨,不禁打了个寒战。
君奉天气道:“玉逍遥,你给我回来。”
他摇了摇头,道:“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君奉天赶紧拦住他,紧蹙眉心,道:“我与你同行。”
“不必了。”他开口还是那句话,冷淡又疏离,与平时随和亲近的样子判若两人,一时让君奉天愕然。
“呵呵!你非要与我如此客气吗?”
“既然你不愿放弃,那好,等我回来,我会好好与你谈一次。”
“你意欲前往何处?”
“了却一桩心事。”
“玉……”
“站在那里,不许跟来。”
言罢,飘然离去,当真无比潇洒。
君奉天从不知道,当玉逍遥决绝起来的时候,是如此干脆,如此绝情,丝毫不给人一丝挽留的余地。
只能无声望看着他独自远去的身影,目光黯然,胸口左边位置莫名的隐隐作痛。
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自他出门起就开始坐立不安,牵肠挂肚。
忍不住暗自掐着时间等着他什么时候回来,天色稍微晚一点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莫名地害怕玉逍遥会一去不回,更怕他遭遇不测,可是却没有哪怕一个像样的借口能留住他。
结果,玉逍遥整宿未归。
君奉天也同样彻夜未眠,担心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没来由的觉得心头不安,便早早来到他房间等待。从傍晚等到天黑,各种猜想都让自己心惊胆跳,但更多的是还是不安和恐惧。结果只能强自忍耐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种备受煎熬的心情简直让他无所适从。
好在左等右盼,终于在天刚擦黑的时候等来了那个姗姗来迟的人,也就终于放下了始终悬着的一颗心。
雪已停了,但风依旧是冷的,凛冽刺骨。玉逍遥裹夹着一道寒风进门。
抬头的时候猛然见到屋里多了一人,似乎吓了一跳,又很快镇定下来,双手合十轻轻搓了搓,呵了口气。
君奉天坐在圆桌旁,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玉逍遥的唇边一丝淡淡的血迹,心中一阵揪痛,关切的话语不由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玉逍遥诧异地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道:“一点小伤,无需挂怀。”
“你!”君奉天咬着牙,双目几欲喷出怒火,气得极了,反而不知该骂什么,只得恨道:“玉逍遥,你究竟在做什么!”
他急欲起身替他疗伤,却被他冷冷的开口拒绝。
“你坐下,先听我把话说完。”
玉逍遥在他面前坐下,却是一直垂眸不语。
君奉天无可奈何,明明心中也有无数的问题,对着他沉默的样子,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目光轻移,透过窗口凝望院子里的景色。他记得以前兴致来的时候,会偷偷藏一壶酒在袖子里,趁着朦胧夜色溜进师兄的房里,尽兴饮酒,当此之时,自是人生最开心愉悦的时候。
可这次,与他相对而坐的玉逍遥拿出来的不是酒,而是一件很熟悉也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叠银票。
他神情冷淡,把钱往他面前一推:“之前欠你的,现在还给你。”
君奉天简直不敢置信,一捏指决,面前的一盏烛火徐徐点燃,照亮面前东西的瞬间也烧疼了他的心,晃动的火苗衬得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冷道:“你什么意思?”
玉逍遥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地,脸上一片恻然,他道:“五百二十两,现在如数归还,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一句话,多少爱恨痴恋一笔勾销。
所有的愤怒与震惊凝固在君奉天脸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汹涌得难以压制,他瞪大双眼,良久都未能反应过来。
而玉逍遥仍然很平静的样子,仿佛过去那些悲苦喜乐在他的眼里都变得很云淡风轻,不值一提了。
他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这个世上,他欠谁都可以,就是不能也不想欠君奉天的,一点都不想。
“你就这么急着想与我撇干净?”
“没错。”玉逍遥坦然。
他身上总是要么忘记带钱,要么故意不带钱,反正有君奉天这个冤大头给他结帐,他一点都不担心。
当然旁人少不得总要笑话他,或者直接冷嘲热讽,他向来心胸宽广,全不当回事。事实上以他的本事,如果真的想赚钱的话是非常容易事情。就如同这次下山到凡界,稍一打听,就知道某个村子正在闹妖,伤了许多无辜的百姓。官府里折损了好些人也未能将它诛杀,最后没办法,贴了张悬赏令广招贤能异士,说是能除此妖者必有重赏。往常他若是遇到了轻而易举就能解决,断不会要赏金的,但这次不同,他需要这笔钱,不多不少,五百二十两。
而他也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受了些伤,好在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
君奉天道:“为什么?”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一日未还清你就一日是我的债主,我可不想以后离开仙门还要时时记着你这位债主。”
“你要离开?”君奉天眼底更冷了一层,一双墨色的眼眸仿佛千年寒冰做成,看得玉逍遥一股怒火直往头上冲,怎么也压不住,极淡的语气压抑着着一点嘲讽:“承接天迹之位后我自然要离开,册封大典定在下月初,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不过也很快了,真好。”
君奉天掩在袖中的双手更是施了力,几乎能听到骨骼被压紧的格格响声:“你也没有必要非要离开。”
“我非走不可。”
“难道这里就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
“或许有吧,可又能如何呢,再留恋的,还是留不住,终究是要舍弃的。”
“包括我?”
“包括你。”
“我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你对我至少有一点感情,原来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你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我再不舍再难受,你也不会有一点触动对不对,也许于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玉逍遥别过脸,嗤笑道:“感情?我不知道什么是感情,天迹之道,本该无牵无挂,逍遥而游啊。”
“你说谎,玉逍遥,你恨我。”他笃定。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好像只有那么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千年百年,君奉天薄情的唇角慢慢弯起一道讥讽的冷笑,却是在笑自己。
玉逍遥把头高高抑起,眸中千尺寒潭似能将人溺毙。火光辉映,那么温暖,反倒衬得他神情更加冷漠:“没有,我会记得你永远是我的师弟。”
屋中一片死寂,君奉天微微喘息着,胸口涨得那么多那么满的却全是酸楚,他伸出手,张开手掌,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却被他眼中的冰冷激得心头一颤,只能徒劳地停在半空:“好,我明白了。”
他起身离开,长长的水袖拂过光亮如镜的砖地,如同淋漓的墨汁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从此天各一方,山遥水阔。
君奉天就这样走了,脚踩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走得其实并不快,玉逍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突然有种对方会从此在他生命中消失不见的错觉。
四处只有冷和静,他呆坐半晌,突然低低笑了两声,拎了两坛酒晃晃荡荡地来到院子里。
满地白雪映着清冷月华,反射着青灰的白光,隐透一股沉寂的幽凄。
将酒坛开封,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仰头猛灌几口。
酒水一半滑入喉咙,火辣辣地一直烧到胃里,疼到心里。一半洒落唇边,沿着下巴不断坠落,沾湿衣襟,冰冷身体。
大概是喝得急了,突然被呛得直咳嗽。
他弯下腰,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狠狠地将酒坛往前一扔,“碰”一声脆响,在雪地里碎得四分五裂。
他抬起头,不哭不笑,无悲无喜,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胸口狼狈的起伏着,好像痛到极限了,也不敢用力呼吸,手却紧紧抓着胸口左边位置,好像那里有一把锋利的尖刀,正一下下的划着他,让他痛得想把整个心都挖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低笑一声:“那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摸索出随身带着的荷包,小心又仔细地打开,一纸短笺被细细地卷成一小卷,珍重地珍藏着。
颤抖的指尖徐徐打开,素白的纸,苍劲有力的两行字:愿与逍遥共今朝,相知相许,始终不渝。
看到最后一个字时,额上的青筋渐渐突起,连眼角也微微发红,仿佛那字也能化为最锋利的刀锋划过眼眸,不敢再多看一眼。
纵然舍不得,却是捏紧它,慢慢从中间一点一点地撕开。
却觉得撕碎的不是信笺,而是他们的过往,是他们的承诺,是他的心。
一张张碎开的纸如断翅的蝶,缓缓坠落,最终跌落尘埃,无声无息。
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滑出眼眶,滴落在地上,很快泪如泉涌。
他死死咬住嘴唇,抬起手掌挡住那肆意流淌的泪水,在这个雪夜里,无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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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舍不得,忘不了奉天逍遥最初带给我的感动,忘不了我是如何疯魔一般喜欢他们的。剧里给不了的遗憾,就让我在文里弥补吧。现在先虐逍遥,后面虐奉天,他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