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对不起，萧公子，沉璧公子出游在外。若公子回来，我会转告您曾来找过他。”素衣抱歉地说道。
　　洛小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铜雀楼，心空荡荡的，好似被掏空了一般，却是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若现在还有谁能告诉自己一切的真相，只剩她了。
　　在佛塔的顶层，洛小瑶找到了梅妃娉婷。一如初见时的清冷疏离，淡然的眼眸中不见喜怒哀乐，眼角的一颗泪痣仿若菩萨对人间的最后一丝怜悯。她仿佛早已料到了今日的情形，慢慢地合上手中的经书，平静地说道：“洛小瑶，你终于还是来了。”
　　“你能告诉我，妖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洛小瑶问了，心底却对即将听到的答案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我只能说，妖月并不是一个好人。”
　　短短的一句话，打碎了了洛小瑶仅存的幻想。“若不是阿笑将玄冰诀传给了我，我根本一点武功也不会，我又如何做个坏人，更会是七煞之首？”洛小瑶不甘心地追问道，身子不住地颤抖。
　　“你会武功，只是你忘了。哀莫大于心死，毁心术攻心为上，独步天下，无人可敌。合我们六人之力，都不是你的对手。而倾一笑正是七煞中的皓星，他因你才加入七煞，连阴后都不能命令他做事。鬼蝠便是蝠影，而我则是心狐。奎狼隐瞒了你的去向，被阴后丢入了万蛇窟。其余二人皆死在了慕景烨的手中。”梅妃缓缓地说道，古井无波，似乎往昔的一切早已与她随风逝去，“小瑶，你我的双手皆不干净，以死都无法洗脱罪孽，只求余生能尽力弥补一二。”
　　“阿笑，他真傻……那元熙呢？为什么他那么恨我？”
　　梅妃凝望着洛小瑶，微微叹息道：“孽缘天定，终究躲不过。二十多年前，为了避过宫中的腥风血雨，皇后将年幼的九皇子偷偷送出宫藏在扶府中，化名扶夜，名为神医义子，让他可以远离纷争平安长大。后来阴后派你卧底神医府，借机偷取九龙阙，更命你事后血洗神医府，不留一个活口。”
　　“所以，扶神医的灭门血案是我干的……是我杀了那么多人……我怎么会下的了手？”洛小瑶握紧了拳头，不住地问自己。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慕景烨那么恨了，原来自己真的是个坏人，坏透了！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小瑶，此事并非你所为，但终究与你脱不了干系。只听鬼蝠提起，栖霞岭上，你与扶夜决一生死，他中了你的毁心术后跌落悬崖。而你也受了重伤，被倾一笑带走了。我也是在九皇子重回皇宫之后，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扶夜。小瑶，当年之事你既以知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洛小瑶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但所有欠他的，我都会去还。那你呢？为什么会留在宫中？”
　　“当年我被锦王送入宫中迷惑皇上，可我却爱上了他，不忍杀他，更几次违背了阴后的指示。锦王伏诛后，我难逃干系，能活着已是皇上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每日诵经祈祷，愿沁轩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淡淡的笑意在娉婷的嘴边漾开，尽管青灯古佛了此余生，她却无疑是幸福的。
　　回到状元府，洛小瑶呆坐在庭院中，脑海中一遍遍地响起梅妃说过的话，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总算甩掉了，追了几个时辰，这丫头简直疯了！”叶浩一个燕子穿梭从屋檐飞落院中，苦恼地自言自语。原来曲凌絮就是他逃婚丢下的娘子，药王谷曲神医的独生女儿，精于使毒，叶浩因她吃了不少苦头。忽然瞥见洛小瑶流泪的模样，叶浩愣住了，关心地问道：“阿瑶，谁欺负你了？”
　　“叶浩，如果我不是个好人，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洛小瑶抬起头望着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双眼又红又肿。
　　叶浩“噗嗤”一声笑了，坐到洛小瑶身边，反问道：“你怎么了？以你的性子，能坏到哪里去呢？”
　　“如果我不叫萧瑶，我叫洛小瑶呢？”
　　“那又如何？一个名字而已。阿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的样子……”叶浩敛起了笑容，担忧地问道。
　　“如果我是妖月，是七煞之首，是害死扶神医全家的人呢？”洛小瑶凝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心口又苦又涩，好似塞满了黄连。
　　妖月？！叶浩惊呆了，这个名字对任何一个江湖人士都不会陌生，那是十多年前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女魔头，也是无数人至今魂牵梦绕的绝色妖姬。叶浩迟疑地问道：“阿瑶，你在开玩笑吧？以妖月的年纪起码要长你十岁。”
　　“如果我在寒玉棺中躺了十年……如果以前的事我全都记不得了……”洛小瑶说着泪水再一次喷涌而出，她用手捂着脸低声抽泣道。如果泪水可以洗清她双手沾染的血腥，她宁愿哭瞎双眼。
　　叶浩轻轻搂过洛小瑶，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语调轻松地说：“哭吧，哭出来就会舒服些。我不管你以前是谁，我只认识现在的你。萧瑶也好，洛小瑶也罢，都是那个傻乎乎热心肠的你。”
　　纵然有叶浩的安慰，洛小瑶却无法心安理得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洛小瑶只想做洛小瑶，那个快意江湖，来去洒脱，问心无愧的洛小瑶，可如今一段过往被揭开，做过的错事如何能够轻而易举的一笔勾销？洛小瑶不知道该如何再去面对慕景烨，还有即墨凌，文渊，云清涵……若他们知道自己是妖月，还会把自己当朋友吗？慕景烨怕是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吧。心好像被剐去了一块，滴答滴答地在流淌着鲜血。
　　就在这时，府中忽然来了睿王府的小厮茗忻，他是来替主子传信的。信上的墨迹是慕景烨的笔迹，铁画银钩，别样潇洒，他在信中约洛小瑶明日午时湖心亭一见。心中原已放弃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因一封信被拾起，洛小瑶想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飞雪漫天，天地一色，洛小瑶独自来到湖心亭，却不见慕景烨，默默地等了许久，心中一片怅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沙沙——”薄冰被踩碎的声音，是他来了。
　　“阿瑶……”清雅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清晰地印在了洛小瑶的心里。
　　洛小瑶闻声回头，见慕景烨狐裘绒靴，纯白无暇，似乎与这冰雪琉璃世界融为了一体。他手里撑着自己送的那把千丝玉锦伞，伞面流光溢彩，异常华美，可那绝美的容貌此时却是毫无生气，琥珀般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情绪。
　　“元熙，我真的没有故意骗你，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倾一笑告诉我，我真名叫洛小瑶，但在外头要化名萧瑶，我只当他是为了保护我，从没想到我从前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洛小瑶努力解释道，因为紧张身子不住地颤抖。
　　“啪——”玉伞落地，慕景烨未执一言，却将洛小瑶搂进怀中，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熟悉，叫人不忍离开。他低头吻在了洛小瑶的唇上，热烈而疯狂，似乎要把怀中的人儿融化一般。过了许久，只听慕景烨在洛小瑶的耳边沉沉地说道：“你若要恨我，便恨吧。”
　　洛小瑶正想抬头，却突觉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一支银针已然插进了自己的胸口，转瞬之间浑身就使不出分毫力气，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只余心里一片凄凉，原来你约我来，竟是为了杀我……若非因为是你，一般人休想如此轻易地伤到我……因为我对你从未有过半分的防备……也好，我欠你的，今日都还了……
　　“以命偿命，我解脱了……”泪珠冰凉，滑落脸颊。
　　阴沉忧郁的目光显露着无情，慕景烨什么都没说，只是飞快地点了洛小瑶身上的三处大穴，用了十成的劲力。想不到他的武功那么好，洛小瑶可笑自己太天真了，直到临死前才知晓。身上的骨头都好像被折断了一般，剧烈的疼痛侵吞着洛小瑶的意识，丹田的真气一点点地消散，洛小瑶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自始自终，慕景烨都是只是冷漠地看着她，记忆中的最后片段是他无情地转身离去。
　　不知在雪地之中躺了多久，直到刺骨的寒意将洛小瑶慢慢唤醒，原来她还活着。雪依旧肆意地飞舞，将天地染成一色，而她的鲜血成了点缀其中的片片红梅。洛小瑶想站起来，可浑身使不出半分力，如同旱地中的一尾鱼在做着垂死挣扎。身体是冷的，心是冷的，唯有泪水还是热的。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老天爷还要让慕景烨再杀她一回吗？也对，自己犯下的罪孽，只死一次是不够的的。渐渐地，眼前又模糊了起来，洛小瑶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向她靠近，是勾魂的鬼差要来索命了吗？
　　“阿瑶，你怎么了？”那是云清涵的声音，他丢下手中的油纸伞飞快地将洛小瑶抱起，一张焦急万分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洛小瑶想告诉云清涵她没事，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最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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