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上一次如此绝望是什么时候？是看到太子慕景烜溺水而亡的冰冷尸体，是面对神医府中铺天盖地的骇人血迹，还是栖霞山中的那场玉石俱焚的生死诀别……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慕景烨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伤痛，不会再被任何人任何事而触动。然而，当他透过大殿的栏窗，看到洛小瑶几乎自残式的耗损内力，看到她摇摇欲坠却还在拼命坚持的瘦弱身躯，明明是那么贪生怕死的人，却在做着最蠢最傻的事情，胸膛之中似乎有把冰冷的匕首在一点点地剜心刮骨，痛到几近奔溃。以她的武功，若是想要自保，不是什么难事，却甘愿留在来同生共死。世间万事，原来不是靠谋划就可以万无一失的，假如自己不那么自负，假如自己再多考虑一些，假如……
　　“殿下，您不可以出去，不然萧将军的付出就白费了！”慕白用武功制住了慕景烨，低声劝慰道。
　　“元熙，不要冲动，阿瑶武功那么好，她会没事的！”文渊在旁附和，目光也始终注视着事态发展。若是万一，他便是豁出性命，也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慕景烨。
　　在内力几乎耗竭前，玄冰中的火光终于暗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见了。洛小瑶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瞬间放松了下来，突然胸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然后便失去知觉倒在了雪地之中。
　　过了整整两柱香的时辰，也不见曲凌絮从里屋里出来。慕景烨坐在厅中一言不发，冷若冰霜，微皱的眉头泄露了不宁的心绪。论医术，慕景烨比起太医院掌院也是不遑多让，但是见到洛小瑶力竭晕厥，一时间心乱如麻，微颤的双手根本无法诊病施治，才请了师妹代劳。
　　匆匆赶回临安的即墨凌见状小声问文渊：“阿瑶这是怎么了？以她的武功，哪怕耗尽内力也不至于如此啊？”
　　文渊叹了口气，摇摇头表示不知。
　　“嘎吱”一声门开了，曲凌絮提着针匣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倦色。慕景烨急忙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絮儿，阿瑶怎么样了？”
　　曲凌絮瞧见平日素来淡定自若的师兄居然也会有这副慌乱的神情，大感意外，又想到屋内的情形，心一沉说道：“若只是耗损内力，休养数月也能调理回来。可这位姑娘从脉象来看，心脉为寒毒所侵，早已亏损，而她所练的又是世上至阴至寒的武功。虽然平素以内力暂时压制剧毒确保平安无事，但也无法将寒毒彻底消除。如今丹田空虚，再无抑制，心脉瘀阻，寒毒反侵。我以金针刺穴，只能保她三日无恙，三日之后，若是不能及时解毒，怕是药石无灵。此毒并非寻常毒物，即便紫阙也毫无效果。恕絮儿学识浅薄，无法替姑娘根治病痛。”
　　“身中剧毒？她中了什么毒？”慕景烨凝眸问道。平日里就算是猛虎，洛小瑶也能徒手打死几只，所以自己从未想过她竟会身负剧毒。
　　“师兄，此毒你再熟悉不过了。”曲凌絮的语气突然有些犹豫。
　　“什么？”隐约的不安涌上慕景烨的心头。
　　“冰魄银针。”
　　这四个字宛如一声惊雷，在厅中炸开了。慕景烨脸色刹变，一言不发快步走进了里屋。文渊与即墨凌对视一眼，皆感觉暴雨将至，大厦将倾……
　　洛小瑶在床上静静的睡着，嘴唇还有些苍白。慕景烨在床边坐下，撩起被角，轻轻把将两指搭在了洛小瑶的左手腕上，不消片刻，修长如玉的手指竟有些颤抖，果然如此，竟然还是躲不过……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慕景烨飞快地解开了洛小瑶的里衣，果然在她左胸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点……世上没有人比慕景烨更清楚这个伤口为何而来了，当年施针的右手此刻正距离洛小瑶的喉咙不过一寸的距离，只需稍稍用力，当年未完成的事情就能彻底了结了……然而，狠过一次的心，如今才明白有多后悔。
　　不知睡了多久，洛小瑶慢慢地睁开眼，屋里并未点灯，漆黑一片，隐约有些光亮从窗口透入；雪蚕丝的被褥柔软丝滑，璨金丝的软枕微微有些硌脸，空气中隐约带着一缕淡淡的龙涎香味。这不是状元府的大床，这是哪？脑中仍有一阵阵的晕眩之感，洛小瑶闭上眼努力地回想，终于记起自己之前在太庙晕倒了，他们都应该没事了吧。洛小瑶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胸口还有点发闷，手脚也提不上劲，衣服已被人换过了，穿戴整齐。
　　支起半个身子，借着那一点月光，洛小瑶勉强看清屋里摆设的大致轮廓。不知道现在几更天了，肚子好饿，一会去外头找点吃的吧，洛小瑶暗自想着。
　　“你醒了……”是慕景烨的声音，忽然响起把洛小瑶吓了一跳，不同平日里的那份淡定从容，意外的疲惫沙哑，似是哭过。洛小瑶循声望去，才发现他一直坐在床尾，周身与暗影似乎融为了一体，模糊不清。
　　“元熙，你怎么还不睡？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洛小瑶揉揉脑袋有点歉意地说道。从未见过慕景烨这般低落沮丧，洛小瑶不自觉地有些心疼。
　　“萧瑶，还是应该叫你妖月……”暗影处慢慢走出一人，月光滑过他光洁无瑕的脸庞，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声音却异样的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洛小瑶愣了下，心瞬间跌进了谷底，慌乱地反问道：“妖月？妖月是什么？”
　　“妖姬媚蛊锁生魂，月夜凄寒掩孤坟。”慕景烨慢慢地吟出这两句诗，一字一句难掩埋藏心底彻骨的恨意，“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妖月，暗夜七煞之首！”
　　“我……我叫萧瑶，我不是……我……我……”洛小瑶想要出言辩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慕景烨说的都是真的。
　　“够了！”慕景烨打断了洛小瑶的话，冷笑一声，自嘲地说道：“今时今日，你还要骗我？被同一个人欺骗两次，世上想来不会有比我更蠢笨的人了……哈哈哈哈……”黑夜里，慕景烨的笑声格外刺耳，仿佛根根细针刺进了洛小瑶的心里。
　　“我没骗你！我在寒玉棺里睡了十年，连名字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洛小瑶急了，不顾当初倾一笑的叮嘱，一下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天下谁误会自己都没有关系，只要不是他就好了……
　　“好一句记不得……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慕景烨说完走向房门口，颀长的身影断然决然，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
　　眼见慕景烨就要离开，洛小瑶急忙下床想拦住他，不料脚下一软，猛地摔在了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剧痛。洛小瑶顾不得疼痛，挣扎着想要跑向慕景烨，却又被一张矮凳绊倒，再次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咯吱……”房门被推开了，月光洒满了屋子，分外凄冷清凉。
　　“元熙，我是真的喜欢你”洛小瑶带着哭腔喊道，这句话藏在心里那么久，甚至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但她知道如果此时不说，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是么，可我再也不会信了。”慕景烨冷冷地回道，留给洛小瑶的一个冷若冰霜的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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