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即墨凌，快救救他！快！”洛小瑶声嘶力竭地喊道，只觉眼前一片红色，铺天盖地都是慕景烨的鲜血。
　　“别怕，我没事……”慕景烨靠在洛小瑶怀中气息奄奄地说道，仿佛一块无暇的美玉正在渐渐失去光泽。
　　见此情形，即墨凌眉头深锁，却并未张徨失措，迅速出手点了慕景烨身上几处穴道，为他止血。
　　“你服下这个。”即墨凌说完丢给洛小瑶一颗黑漆漆的药丸，然后背起慕景烨快步走出了墓室。洛小瑶毫不犹豫吞下药丸，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
　　陵墓周围已是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数千精卫将陵墓团团围住，残余的杀手也悉数被捆绑制服。
　　嘉瑞公主站在碑亭旁，身着一身红色骑装，手持长剑，英姿飒爽。见到即墨凌背着慕景烨出来，她立刻派了两名医师上前帮忙，在旁边停靠的一辆马车中为慕景烨包扎伤口。
　　洛小瑶也想跟过去看看，却被公主拦住了。
　　“果然是个俏美人，跟着元熙太可惜了，整天打打杀杀，不得安宁，不如随了我可好？”嘉瑞公主说着轻轻捏了下洛小瑶的脸，好似话本里的恶霸调戏良家妇女，见洛小瑶一脸忧心忡忡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宽慰道：“放心，那小子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倒是你，女孩子身上要是有了疤可不好看，快去包扎一下。”
　　“我没事，我想去看看……疼——”洛小瑶刚迈出一步，顿时疼的龇牙咧嘴，扭头一看嘉瑞公主正用手指戳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迢迢……”站在嘉瑞公主身旁的一名灰衣男子忽然开口说道，他生的眉目清朗，一双眼睛澄明如水，似有悲悯尘世的情怀，身上带着淡淡的沉香味。
　　“好了好了，我不逗她了。芙蕖，丹芍，快扶这位姑娘去疗伤。”嘉瑞公主立刻乖巧地应道，挥手招来了两名侍女扶着洛小瑶去另一辆马车上包扎伤口。
　　夜色渐浓，公主府中又恢复了宁静。即墨凌端着一碗汤药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慕景烨仅穿着中衣靠在软塌上，手中拿着一份塘报，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双唇一丝血色也没有，未有那双眼睛，没有因为伤病而失去锋芒。见即墨凌进屋，慕景烨起身坐到了桌边，道了一声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即墨凌则在他对面坐下，看到慕景烨病弱的模样，不自觉地眉头皱起。
　　见即墨凌欲言又止，慕景烨含笑说道：“谨轩，你有什么话直说便可，你我之间不必顾忌什么。”
　　即墨凌犹豫了下，终究忍不住说道：“元熙，你既早知黄夫人的阴谋，又何必以身犯险？我知道你心思缜密，遇事谋划万全，但世间万事皆有可能出现纰漏，非人力所及。若我再晚到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即墨凌心中仍不免有些后怕。
　　慕景烨淡然一笑，解释道：“当初我虽然猜到她想杀我，但并无证据，也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她是将士遗孀，黄岩从前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又是因为救我而死。我若贸贸然下令将她捉拿，必会引起朝中非议，甚至可能被她反咬一口，污蔑故意欺辱黄家。唯有深入虎穴，一击即中，才可以斩草除根。何况，用这一点小伤换那个丫头心甘情愿地留在身边，很划算。”说着慕景烨的唇边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
　　“你啊……”即墨凌叹了口，无奈地说道：“元熙，萧瑶遇到你真不知是她的福气，还是她的不幸。”
　　“阿瑶她睡了吗？”慕景烨忽而问道。
　　“睡了。萧瑶本来想来看你，但被公主押着去休息了。她这次伤的也不轻，又中了定魂香，公主特意命人在她的汤药中加了助眠的成分，她服了药很快就睡着了。
　　“是我疏忽了……”慕景烨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有想到黄夫人会在灯油中掺了定魂香。不然以萧瑶的武功，黄夫人绝不是她的对手。元熙，你早些休息，我走了。”说完即墨凌拿起空碗起身准备离开。
　　慕景烨点点头，心中却另有所思。
　　待即墨凌走后，慕景烨将摊开的塘报合上收好，站在窗边沉思片刻，唤来了影卫。
　　“孑影，把萧瑶身边的那瓶药换了。”慕景烨说着将一个玉瓶放在了桌上。它与洛小瑶一直服用的那瓶九花玉露丸一模一样，甚至连里面的药丸数量也是分毫不差。
　　有件事慕景烨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心细如尘的即墨凌都不曾发觉，他之所以故意身涉险境，其实是为了杀掉萧瑶。
　　有些事哪怕过去十年了，慕景烨还是会时常不经意地想起，以及那刻骨铭心的恨意。慕景烨不曾后悔杀了她——挚爱亦是痛恨之人。栖霞山崖下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也许她侥幸未死，也许她为人所救，也许她被野兽蚕食……这都不重要，此生不复相见足矣。他无法想象自己如果再次看到那人会做出什么举动，是囚禁起来日夜折磨，还是再下杀手灰飞烟灭……
　　当慕景烨第一眼看到萧瑶那张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时，脑海中瞬间迸发的铺天盖地的恨意几乎把他给淹没了……原来，他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恨她。神医府，柳府，他一次次给自己找了借口放走了萧瑶。毕竟除了相貌，她们没有一处相似。更或是，他从心底渴望萧瑶不是她。直到两人临安城再遇，慕景烨不得不对萧瑶的来历产生了怀疑。世上不会有如此多的巧合，而自己身上唯一的弱点便只有她。是故人重逢？还是一个精心调*教的傀儡……总会有明白的一日。
　　从给萧瑶那瓶九花玉露丸开始，慕景烨就在布一个局。药丸中他掺入了少量的山茄花，此物会让人昏昏欲睡，但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服用山茄花的人，无法催动毁心铃中的蛊虫，除非停药半年以上。那日他走到墓道口便察觉到了灯油中掺了定魂香，但他没有说，他在等黄夫人出手，利用她来逼萧瑶使出全力。若萧瑶真是那人，在生死关头定会使出毁心术，那么她自然不会再有活路了。但慕景烨万万没想到那丫头居然用了这么笨的方法，拿簪子扎自己来维持清醒，甚至为了刺伤白芍，故意胳膊上挨了一剑。那点伤要不了白芍的命，这是萧瑶在为他争取时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人，为了相识不久的人竟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慕景烨知道自己有副好皮囊，平日里莺莺燕燕围绕烦不胜烦，但萧瑶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爱慕之情，这似乎更令人生气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洛小瑶就醒了，换回了男装戴上了面具便想去看望慕景烨。昨日从即墨凌口中，她已大概了解事情的始末。数月前，慕景烨曾在邺城传信给黄夫人，说自己半月后会去培林祭拜黄将军。之后他在留雁林中便遇到了数十名杀手的截杀，由于未带很多护卫随行，即墨凌又有事离开，慕景烨虽然侥幸逃脱却因伤势过重而晕倒在了林中。事后慕景烨回想自己的行踪除了即墨凌这样的亲近之人，便只有黄夫人知晓，而留雁林是从邺城前往培林的必经之地，这些杀手极有可能是黄夫人派来的。所以这次慕景烨前去培林，除了四十二名护卫隐藏随行，还特意向嘉瑞公主借了六千府兵，早早便埋伏在了黄将军陵墓附近，有备无患。只是百密一疏，慕景烨没有料到黄夫人会在灯油中掺了定魂香，险些遭遇不测。
　　洛小瑶推开慕景烨的房门，只见他赤*裸着上身坐在榻上，公主府的医师正在替他换药。洛小瑶从未想过外表如此风光霁月的贵公子身上竟会有这么多的疤痕。胸口的两道剑痕已经很久了，腹部的那道粉色的伤疤却还很新，想来就是留雁林那次遇袭留下的。慕景烨的面色依然苍白，但比起昨日已好很多，发丝如墨并未束起，自在风流，目光投来，温柔恬静，虽是弱柳扶风的病公子模样，却意外的勾人心魄。
　　见洛小瑶盯着自己的身体，慕景烨眉毛微抬，笑问道：“阿瑶可看够了？”
　　“谁要看你，丑死了！”洛小瑶说着立刻转过身去，脸不觉红了。待听到身后出来悉悉落落的穿衣声，看到医师抱着药箱退出了房间，洛小瑶才转过身去。慕景烨已穿好了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正坐在床边含笑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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