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笼之守护者

作者:叶尖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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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之序空屋


      季海历136年,圣教公国秉礼付(Belief),普海映之塔(Tower of Pure.Heavin),似伸手可触天的塔尖,抛弃了宁静的风正舞蹈于这片晴空下。不知何时,飞舞的晨光闯入了风的舞会,风越是驱赶,那光彩越是狂野地涌动。

      “喂——”狂风卷动的软金色发下,是软弱飘洒的汗珠,与少年憋红的脸,“你听得到吗?主——上——”

      自记事起,每天都与太阳一同清醒,在满床的月光里入梦,今天也不例外。头顶的太阳慷慨地将光与热注入怀德路明(Whitlumin)的稚嫩身躯,这是他陪伴孤高的自己一同攀升的谢意。隆冬将近,路明却抑制不住热意,解下披膝的暖袍,一手搂紧塔尖,一手费力地抓紧它。风也有所会意,帮路明摇摆起这条“信号帆”。

      “请保佑我的父亲凯——旋——!”

      因这一吼而倾尽全力,脱力颤抖的手一松,长袍随风远飞,任路明如何喊叫,如何探手,如何瞪目,神终究是收走了这件俗工凡布的祭品。

      随着一声脆鸣,一块影子缓缓降下,为路明遮挡住太阳的注视。立于塔尖之上的,是一只有着同样雪白的胸腹与翼底的苍鹰,尚未成年却有着能辉映天空的金瞳。又一声柔和的鸣啼从它泛白的喙中传出。

      “你来了飞儿(Freer),难得的假日,谢谢你陪我。”回头看向这只与他一同长大的雄鹰,路明的脸上恍然是往常的温柔,刚才的愤怒、懊悔、悲伤似是虚假。

      一声比刚才的声音略为严厉,翻译成人话就是劝告的鸣叫,直接击毁了路明的伪装。

      “没有骗你…如果父亲能平安,我不在乎…”

      鸣声并没有因路明的低头而停止,一声声宛若拥抱般温暖的啼叫,让路明的泪水盈目而出。

      “就会欺负我,你这不是鹰又不是鹭的家伙…”就算遮住了眼睛,泪水也从指缝间渗出;就算抑住了哽咽,感情也流入鹰鹭眼中。

      缓缓地,路明的心底浮起了轻微的音符,如细雨下的池塘,此岸水波不达彼岸,满池却已泛起细碎生机的波动。并非无词之谱,歌词早已在心地响起。

      细若雨兮,子之情隙;心之所似,孤兮草立。
      (多么细弱啊,你那斟酌如雨般连绵变换的情感;那颗矛盾的心,像野草那样孤零零。)

      柔若雨兮,子之情愫;心之所依,微兮叶隐。
      (多么柔弱啊,你那颤抖如雨般细腻飘落的情感;那颗心的凭依,微小到被叶子所遮隐。)

      骤若雨兮,子之情绪;心之所继,促兮花季。
      (多么急促啊,你那难测如雨般骤然转变的情感;那颗心的决心,像花季那样仓而促。)

      雨兮清溪,清澈如许;吾之所惜,君之倒影。
      (雨点降入清澈的溪水,溪水依然如此清澈;水面上时而映现你那真心的倒影,便是我为你珍惜的至宝。)

      礼拜堂、忏悔室、图书馆、海映广场,刹时间,候睦(HoMe)大教堂中的每一个灵魂,都聆听到了这首两心共鸣合唱的《宁神》。

      这,便是咒歌,可救赎心灵,也可摧毁意志的力量。

      #

      当然,就某不良少女所说,总有那么几个和工作成了亲的榆木脑袋,不懂得欣赏艺术只一个劲想把路明揪出来,恨不得用条条框框裱成画挂起来,这样他就不会乱窜了。

      “喂你听到了吗?好像教堂那个方向的那声音,特别大。”

      “让我看看…”从腰包中捞出能观察灵魂波动的望远镜,芳龄女子撩起左遮一目的棕发刘海,好是把这座国民圣堂细致观察了一遍,“没有啊,我说维莱特你的眼睛那么小就算了,耳朵好歹也……”

      “…也什么?”天生迟钝的维莱特(Wilight)并不介意临时搭档的嘲讽,或者说他完全没心思去领会,而是怔怔地等着中断的后话。

      “主啊!他怎么挂在塔尖上!”

      “让我看!”

      “都什么时候了还看!”

      “难道少主被劫持了?!”

      “就你乌鸦嘴,有绑架犯也没你出手的份!跑起来!”

      正午的礼拜在秉礼付的人民们看来是不亚于午餐的日常。礼拜期间,大礼堂座无虚席,衣着品位参差不齐的人们,依从主教的致辞指挥,时而静默祈祷,时而起立合唱。这一系列仪式就像这个国家平民的生老病死一样,从容隐忍,不疏漏,不逾越,仿佛是上天的注定、自然的法则。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

      大门居然没有关紧,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足够让值班的侍僧丢掉饭碗了。正在海映广场站岗的卫兵正想走近些瞅瞅究竟,冷不防被什么百来斤重的东西压倒在地,虽然隔着层盔甲,还是震得慌。

      “好——久不见啦小莫雷(Menreal),让学姐看看你的小身板硬实了点没~。”

      才到岗三个星期的新兵莫雷整日不苟言笑,天不怕地不怕,独独视女子的胡闹如大难临头,尤其对方还是指导过自己的学姐。当下一时紧张得舌头打结,只知道使劲挣扎。

      爱圣特(Isanit)是谁啊?二十岁反元素师中的魁首,在当届也是获密瑞可(Formiracle)私立学院武斗系中擒拿术的佼佼者,全国武斗赛中也是拿过名次的。抓这刚刚弃文从武的新兵蛋子还不是跟抓鸡崽似的。莫雷也是命中犯女子,不仅入了未婚妻的鳌,身为技工系学生会的前任一号跑腿,每逢送新式器械给武斗系的院校都要被学姐们调戏。

      “你的反应还是这么可爱嘻嘻——”像拎沙包一样把莫雷拎直了,爱圣特一脸嬉笑,并不把自己的胡闹当回事,“这边这个小缝儿眼呢可是我的临时搭档,以后会让他多关照你的哈。”

      “呃…有紧急事态,能让我们进去吗?”身高不及眼前两位的维莱特就像往常一样,觉得说不上话,当话题稍稍与自己沾边,才卯足了劲谈正事。

      “现在是什么时间…你知道吧!”一直被高个女子揉着头发的莫雷,白润的脸上一片铁青,一时无处发泄,一口气全撒到了眼前这个半矮不高的士兵身上,“根据《普.乔治》

      (《Pure.Judge》)第一百七十八页每日仪式禁律第八条‘午拜严禁人员闯入、走动、言不及虔、不从主教’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我很清楚,但是当下情况紧急,有一位圣子…”

      这时爱圣特忽然闪身插入二人之间,双手在莫雷的肩甲上拍得一阵脆响。

      “有——一位圣子给我们放假了,让我们抽出时间,恭恭敬敬地午拜一次,以示虔诚啊。”嘴上理所当然地编着,脚却挑起来,对着背后呆住的某木疙瘩撂了撂,以示“给老娘歇着吧”。

      “莫雷你行行好,我们这种人呀,一个星期未必能做一次午拜呢!长此以往,不是对主上更不敬了嘛!”

      被“真诚地”注视着的莫雷感受到了莫名的窒息,当然不是由于害怕,而是一种“对着这种人就好像伺候亲妈,没法不缴枪投降”的无力感。但是,出于对这份神圣职业的敬畏,莫雷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以捍卫自己的底线。

      爱圣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远比上一招狠毒:她直接把头埋进了莫雷的锁骨下方胸上方的位置,就算隔着一层外套,也可以听见盔甲被头撞上的声音。接着,她就开始“抽泣”,也不解释什么,就是那么逼真地假哭,可能是因为真的撞疼了。

      “唉——托给你们放假的那个圣子的福,现在礼堂里面有点乱,好像也没在午拜,”莫雷摇了摇头,一语道破实情,他对学姐最大的反击也就只有嘴上不留面子了。“你们是要趁乱从大门溜进去找呢,还是从边门到净身室等等再混进去?”

      “咦?没有在午拜吗?嘿嘿…”爱圣特傲慢地直起腰,眼角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然而与她嘴角的笑意一对比,显得更加虚假。“那么我们都不用进去了,带我们去会会你长官吧,主教也行。”

      #

      塔顶,一曲已毕,路明沿着维护教堂外观用的攀爬石阶回到阁楼内。熟练地摘下飞儿脚上的传信,手掌抚过,想要传达的文字随即映现。

      “辛苦你了飞儿,”帮飞儿整理被风吹乱的羽绒,同时附上了“折光”的符文,这能让它与阳光融为一体,“去告诉他们我没事。”

      如果今天真的能没事,那…是不可能的。

      沿着螺旋阶梯快步而下,路明期望着能早点结束这看不见尽头的路途,能不连累任何人…
      也是不可能的,在飞儿来到塔顶的一瞬间,他就清楚了这一点。

      “站住,圣子大人,”多么不友善的语气,甚至可以自然地将那个称谓替换成任何辱骂的词语,“您接下来的一切行为,都会深刻影响主上对您的评价。”

      “是,悉听你的处理,罗伯特卫兵长。”谦逊而从容,绝对不能放低身段,也不能反对,这便是一名圣子在磨炼期间的最低要求。

      所以,路明如军姿般站定,脸上的温和也被压抑到微不可见。

      在教堂卫兵的押解下,路明踏入了礼堂正厅,踏入了人们的视线中。

      “又是他…”

      “看着倒是像模像样,如果没刚刚那一出,我还真觉得是个好孩子”

      “是啊,如果不会口吐魔音的话…”

      “哼…谕事长大人肯定是人老眼花了,这根本就是魔物!该让圣火净化!”

      “诶!这话可不敢乱说!要不是确实...”

      “主上…请引导这孩子回到您的庇佑下吧…”

      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避之恐不及,然而各种闲言碎语,却堵住了路明的心。无论是面无表情的卫兵,还是近在咫尺的两名护卫,都不是可以袒露心声的人。路明唯有正视前方,在心中庆幸飞儿早已离开,来稍稍舒缓自己的内心。

      “少主…”“圣子大人,今日所犯过错,是否自知?”

      想稍稍传递安慰的维莱特被爱圣特的质问硬生生打断,只得用稀薄的目光表示关心。

      “一、不经通报,独自出行。二、攀爬教堂,亵渎圣地。三…”言不由衷,路明喉咙一动,“散播魔音,扰乱人心,破坏神德。”

      无论因为它受到过多少不公也好,终究还是无法释怀,为什么咒歌不被承认?仅仅是因为那首失传已久的,自公国知晓咒歌以来就被列为禁曲的《指引》,就被圣教视作威胁吗?

      “既已明罪,请圣子大人依《普.乔治》之律定,自定责罚,以示忏悔。”爱圣特的目光冰冷,但充满的却不是责备,或事不关己,而是轻蔑。“我等二人,爱圣特.Lordserver”

      “维莱特.Armond”

      “身兼护卫之职,疏于监督,与圣子同罪。”

      震惊与仓惶出现在了路明的表情中,公国没有任何律定要求从者与主人同罪,为什么他们要主动受罚?

      “圣子大人,无论你有什么歪门邪道,我都不关心”本不该发话的卫兵长,看出了这不成器的圣子的心思,“但是连属下都不能保护,你算什么领导者?”

      路明看向两名护卫,他们的眼神一冷一热,一个云淡风轻,一个严阵以待,但都透露出了同样的赞同。

      #

      无月之夜,天景灯中似是来自天界的光芒,将光洁的路面照如白昼。但路明的眼前只有一片昏暗。在两名护卫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家,那个只有自己的家。

      超进度的精神力圣化,对于已经历了十余年载圣化的爱圣特与维莱特来说,残存的少量混沌精神力并不会带来多少不适,但对于路明来说,一次性转化相当于五次的进度,几乎使他休克,这也使得之后的痛苦训练效果大打折扣。

      “今晚没饭吃,也不能睡,这是你第一次超进度圣化,想不让别人说三道四,就给我好好冥想!”与之前的古灵精怪完全相反,这种冷酷的姿态是路明对爱圣特的往常印象。如今他明白了,这是恨铁不成钢。

      “少主,听她说的吧,克服疲劳、痛苦和饥饿进行冥想,确实能很快提升精神力。”维莱特从来是不忍心扮白脸的那个,作为魁昂刻.睿依(Cirarc.Ray)上将曾经的副官,他是看着路明从那么一个小豆芽开始,每天抱住圣教祭典不放,听到母亲的死讯也忍着不哭,一点一点长得比自己都高,这样一路成长起来。无论别人眼中的路明有多异类,维莱特始终明白,当年谕事长意图改变咒歌在国内的地位,他就是被路明的咒歌所吸引,才赋予了他圣子的名额。

      “主上包容一切可能。”他最后这么说道。

      只是维莱特并不知道,当时的路明实在太小,跌跌撞撞长大,却从一开始就没有记下这句话,这句能成为精神支柱的话。

      “少主,我们不能陪同,请万事小心。”维莱特对路明的毕恭毕敬,没有理由,就算他虚弱至极,鞠躬也如往常标准。

      爱圣特眼中闪过厌恶,抬手手刀劈向面对的路明,一层接一层的微弱光壁在她抬手的瞬间便闪现,随即尽数破碎,似狂风中的萤火。

      被毫不留情地击中右胸,路明踉跄退了几步,勉强站稳,更加大口地喘气。

      “身为一个只有体质稍微好一点的圣子候选,你应该认识到我们提议的重要性。”爱圣特甩下这句话,便扭头走开,也不管欲言又止的搭档。

      “我…明白你们的用心”不需要特别情绪的时候,哪怕是身负此时的伤痛,路明都会微笑,十分明亮地微笑,让人无法抗拒他的感染。“所以,我会努力成为你们期望的,也是所有人期望的那个人。”

      “…”心情十分复杂,维莱特语塞,他知道这个少年的儿时梦想,知道这句话的重量,但更多的,是欣慰。至少,这样想的路明很快能被公众所接受,很快,就不会有艰苦的抗争了。

      “所以,答应我,维特(Wit),你们也不要因为我而相处得不好。”

      看着两眼依旧无神的路明,被叫起昵称的维莱特却能感受到,自己也被对方注视着。

      “是。”

      “也答应我,接受我的道歉。”毫无预兆地底下头,路明摇晃的身姿让维莱特猝不及防。

      “少主!”但是碍于主仆的律定,除了使劲向前探着身子,维莱特什么也做不了。

      “…就是这样,不要告诉爱圣特,我明天也会向她道歉。”

      “…是。”

      维莱特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答应了对方的要求,那股视线却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直到他走了很远,远到视线终于绷紧,绷断。

      用上最后一点意识,感受手上搀扶着篱笆的触觉,连毫无拘束就淌下脸庞的泪水,路明都浑然不觉。传授给自己咒歌的母亲,为了不连累家族而自尽;血缘最亲的父亲,养育着却疏远着自己;连看着他长大的维莱特,也跨不过阶级的鸿沟一步。

      哪怕一个,哪怕一个理解自己的人都没有。一个连知心人都没有的人,一个都没有人支持的人,有资格追逐梦想吗?

      如果她还在这…

      终于,扶到了墙,再挪一步,就是家门了。

      开锁的符文…是什么样的?拜托了,想起来…

      苦苦求索之时,一缕音韵涌入路明的心海,如破冰的暖流,点亮了封闭浅海的生机。
      肩膀上有了重量,所幸在《再生》的滋润下,这不会是最后一根稻草了。飞儿亲昵地探入路明的碎发,对于它,这是世上最温暖的庇护。

      “欢迎回家,飞儿。”路明尽力梳理着它的羽翼,上面有着暮霜的寒冷,它肯定刚觅食回来。“幸好你不饿,我今天可没法给你做晚饭。”

      用羽翼拨弄着路明脸上的泪痕,飞儿呢喃着,是撒娇呢,还是安慰呢,路明无心揣测。他明白,对应着自己不能直接领会飞儿的想法,飞儿也永远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愿。

      鹭的生命离不开咒歌,就算是与鹰诞下的后代,咒歌也是它们生存的方式。但是自己为了生存,反而要放弃咒歌,苟且过日。这便是飞儿与自己根本的不同。

      决定不纠结这些,路明推开了门。富丽堂皇、奢而似简,这是睿依家族的一座边宅。

      没有路明需要的一切,连那件母亲的遗物,也被上天收走,空空如也的屋子罢了。

      没有任何的攀援之处,我会在无尽的深渊中,永远地跌落下去吗?如此想着的路明,

      “哼-”那还不如摔得粉身碎骨!

      破晓之光,穿透了死寂的心灵之湖,澎湃的巨浪,令聆听到心灵之音的飞儿振翅惊起。

      细细察去,却会发现,那刺破了阴云之空的光亮,却是从心湖中放出的。

      总有一天,无论是苏醒还是入寐,是修习还是祷告,你们都要附和着咒歌的旋律。

      你们的呼吸将应它而动,你们的心脏将为它而奏!

      灵魂的魄体中,涌动永不止息的光明,突然分成了两种色泽。不容抗拒的王者金光,与纯净涤洁的圣者白光,遍瞰天涯,再没有谁的灵魂中流淌着如此纯粹的模因。

      奋起后迅速进入冥想的路明,他的思绪就像是一股涡旋,将二者再度混合。不会停止改变的光明,它的性质将导向一个结局:融合,或者互相吞噬,直至胜者存留。

      空屋中最后的光,照亮了怎样的一条道路,只有在光中追寻的路明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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