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爱之名

　　第十四章

　　纪了和周时昔一起将梁音送回家。

　　两人将梁音送到楼上，安置好，看她乖乖去洗漱，才放心离开。

　　十点钟，纪了与周时昔在电梯口分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纪了懒散晃出几步，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直觉，那直觉促使她慢慢回头，看到站在远处的周时昔。

　　他还站在电梯口，保持着分别时的身形，黑亮的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眸光深沉，让人猜不透情绪。

　　纪了微微挑起眉，用眼神传达着疑惑。

　　清冷灯光下的男人笑了笑，说：“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在想你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

　　四下寂静的夜晚，耳边嗡得一声，像是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跳。纪了心有些虚，咬着唇没答，算是默认了。

　　在他面前不想要撒谎，也没必要了。一次又一次被撞见，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默认的结果是，她乖乖跟到他家里，被他喂了一小碗蛤蜊炖蛋。

　　纪了慢慢吐着蛤蜊壳，观察着他房子的布局，也第一次了解到这个房子的来历和零星片段的他的过去。

　　大学时期周时昔和同窗室友付昱一起创业挣到第一桶金，又拿着这笔钱做了几次漂亮的投资，之后合伙成立了第一家公司，也是米果娱乐的前身。

　　临近大四，付昱一门心思想买房向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米瑶求婚，当时他几乎所有的资产都压在公司里，又不想靠家里，市中心的房子买不起只好往偏一点的地方看，几经辗转最终选择了现在这套，可身上的钱也只够首付的一半。

　　周时昔二话不说帮他出了另外一半。

　　第一次热血上头的求婚以失败告终，这套房交工后便一直空着无人问津，直到一年前付昱费心装修了，给米瑶用作第二编剧工作室。

　　米瑶偶尔心血来潮才过来赶次稿，房子一年里有大半年都空空荡荡，落着层灰。

　　周时昔大四出国留学，毕业后选择留在国外创业，去年有打算回国时让付昱帮忙挑着在国内买了套房，但年初被他办理了过户，送给姨夫做再婚后的婚房。

　　为这事儿，他表弟周时忆已经几个月没主动和他联系了。

　　起初他工作忙，每天飞来飞去，常住酒店也没觉得不妥，但付昱实在看不下去，软磨硬泡劝他住进了这套曾经有他一份的过期婚房。

　　“付老板人还不错。”纪了搅着勺子，觉得舌尖微微回涩，心里竟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她曾经也有可以无话不谈的好友，只可惜，高中过后就全部断了联系。

　　家里出了事，她斩断曾经所有的关系网，断绝与所有人的联系，这才发现，在网络发达、信息可以触角似的探测到每一个角落的现代生活中，一个人要想消失，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你主动不与人联系，再加上一些时间来搁浅。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周时昔眼睫微微下敛，去看她，“后来怎么不回复邮件了？”

　　初三毕业那年，她参加同学聚会喝醉了，是周时昔将她一路背回家，听说他快要出国了，小姑娘兴致勃勃留了他的邮箱，说是要时常给他发节日祝福，向他请教难题，让他做她的远程家教。

　　刚开始她每周都发，他一封封看完，会定期回复，再后来，邮件慢慢少了，变成一个月一次。一年后，她新鲜劲儿过去，也就逢年过节发下节日问候，又两年后，节日问候也没了，他偶尔发了邮件过去，也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周时昔了解她的三分钟热度，她能坚持将邮件发到高三，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想来她应该已经顺利进入了大学校园，接触到五彩缤纷的新鲜生活，也许早已将他这个旧时哥哥忘在脑后了吧。

　　她本来就是幸福的公主，应该拥有自由灿烂的人生。

　　那几年，周时昔每天忙得觉都不够睡，将纪了的失联视为她拥抱新生活的理所当然，等再回过神来想去联系她时，发现她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换了。查无此人。

　　当年姨妈病故后，姨夫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和朋友合伙在A市做些买进卖出的小生意，因为长期不在家没办法照顾周时忆，索性在时忆高一那年将他接去A市读书。他与纪了间的唯一枢纽本来就只有姨妈一人，再想回头联络纪了，竟然发现无从打听了。

　　再后来，他回了江城一次，去了她家别墅，遗憾地发现那房子已经易主许久。

　　他本来也不是江城人，只因为命运颠沛在那里落过脚，短暂读过几年书，现在唯一的故人也不在了，恍惚中只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曾经走过的街道小巷，触目都是陌生。

　　只有那些记忆还清晰。

　　现在她重新坐在眼前，周时昔倒突然很想问问她，后来为什么要将联系断得那么干脆。

　　是因为叔叔阿姨出事？亦或是还有别的原因？

　　“凉了。”纪了搅着碗底，没答。再抬眼，发现周时昔还在看着自己，眼睛里是不容她闪避的追问。

　　她推开碗起身，去玄关换鞋，“当时失恋了，不想理人。”

　　周时昔坐着没动，问：“是温夜桥？”

　　他不认识温夜桥，但那晚在故障的电梯外听到他的名字，电光石火间模糊的印象就全回来了——她曾在邮件里欢天喜地地提过这个名字，甚至还向他解释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夜桥这两个字是他父母定情的纪念，在夜晚，九转桥上。是不是很浪漫？”

　　纪了的耳膜又开始嗡嗡直响，说出的话却像笑语，“谁知道他父母专情的基因并没有遗传到他身上，算我倒霉，第一次恋爱就惨遭出轨。”

　　周时昔在她老生常谈的自我调侃里蹙起眉，幽深的眼底闪过锐利的光，声音低沉紧绷：“所以你就节食折磨自己？”

　　纪了刚穿完左脚，身子微微向下俯着，没动。

　　“念念，”周时昔的声音在耳后萦绕着，又近又低沉，像是从背后拥着她，“时忆有位同学是A市知名的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和他聊聊。”

　　纪了挺直僵硬的脊背，慢慢走出去，将门在背后关上。

　　电梯间的灯光温柔地拥抱住她，她低头，看到自己右脚上可笑的拖鞋。

　　身后门声响动，周时昔拎着她仓皇落下的帆布鞋走出来。男人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着，包裹住她的，两个人的影子慢慢叠在一起，周时昔在她面前俯身蹲下。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握住她的脚踝。他的手指漂亮净白，指尖柔软，指腹温热，热度透过细微毛孔慢慢钻入纪了僵硬的身体里，不动声色地将她软化。

　　纪了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内心阵阵紧锣密鼓的慌乱，继而是熨帖。

　　印象中的周时昔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却能给她一种无名的信赖和安全感。

　　他们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了许久，早应该是没有必要回头的、偶尔可以提起的故人，再相遇，也应该是两个世界的陌生人。

　　可是兜兜转转一圈，他似乎并未从她的生命中断档，依旧比别人更了解她的喜好、秘密与伤痛，像是独自出门散了个步再回来，自然妥帖地再回到她的生活里，像小时候在一起时一样，继续扮演起可以照顾她的哥哥的角色。

　　而温夜桥，那个她曾经以为是她崩塌世界里唯一一缕温暖的男人，却随风飘散，什么也不是。

　　没有人能看到感情的尽头，就像从未有人看清它的来路。

　　纪了垂着眼睑，周时昔黑色的短发总往她视线里钻，他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将她的鞋带绑成蝴蝶结，继而起身拍拍她的头，往她手里塞了一根钥匙。

　　“给你留一把备用钥匙，方便你随时在我家进出。”

　　好像之前的不快都没有发生过，他神色轻松地向她递出自己世界的邀请函。

　　纪了将那钥匙捏了一整夜，早起醒来时，冰凉的金属片被她暖得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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