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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祭魂【1】
蜀南竹海绵延万里,翠甲天下。时值春日,起伏不尽的千百峰峦之间新笋遍地,生意盎然,游人如织,随便登上一处崇山峻岭都是风光如画,江晚殊却偏偏要走最荒僻无人的那片山峦。
对此,她的理由是苍白无力的,因为她记得画上的竹妖了知就是在这里成妖的。
明初领教过此人的十二分不靠谱,但她对竹妖了知完全一无所知,提出来的想法比江晚殊的理由更苍白无力,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她去了。
荒山野岭果然人烟稀少,山下还有零星几户人家,再往山上,就瞧不见飞鸟以外的生灵了。
“你确定这样乱走没有错吗?”明初看了一眼将黑不黑的天色,“天要黑了,怎么办?”
“急什么?”江晚殊转过身,面对她倒着走,“这山上有间客栈……等我想想它在哪。”
明初怀疑道:“你来过?”
“来过,”江晚殊又转回去了,“二十年前。”
“怎么可能?二十年前你才几岁?”
江晚殊再次转回来,朝她抬起一只手,竖起食指:“都告诉你我有一千岁了,怎么就是不信呢?”
明初哼了一声。
也不知是江晚殊真的凭借记忆找到了正确的路,还是她运气太好误打误撞也能走对,总之她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的确找到了那间传说中二十年前就开在山里的客栈。
斜阳西沉,霞光落入山峦背后,暮霭渐起,前方山风吹起一帘陈旧的酒旆,上面一字不书,似乎它只是单纯为了证明这是家客栈而挂上的装饰。
店门前挑起了灯笼,纸糊的灯罩上写了一个“酒”字,灯光融融暖暖,柔和得像是要化进风里。
江晚殊推开半掩的店门,趴在柜台上的掌柜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身招呼道:“这位……两位女侠要住店?这山上方圆百里只有我一家客栈,保证干净又清静,二位可有牵马来?马厩在后边……”
江晚殊打断他:“两间上房……哦我忘了你这客栈也就只有四间房,都没有人吧?”
她声音很有特点,听过的人就算记得不深也会留下浅浅的印象,老板愣了愣,这才在灯光下看清了她的脸,讷讷道:“没有,都没人,我这就给女侠安排去。”
明初把这番奇怪的对话全都听了一遍,拎着包袱进房门前颇为狐疑地看了江晚殊一眼,对方转头朝她一笑,十分坦然,不遮不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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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客栈只有两层楼,一楼大堂里摆了三张八仙桌,加上一个柜台与一面神龛就差不多占满了所有地盘。二楼只有四间房,全都称作上房,内里只有一只矮柜、一张矮几和一张床,唯一的优点就是干净又清静,待遇和城里的客栈千差万别。要说下房,那估计就是柴房了。
店里除了掌柜以外没有其他人,他一人身兼数职,充当掌柜、厨师、店小二。鉴于店里常年无人,他平时也不会多累,大多数时间都很清闲。
来了两个客人以后,掌柜亲自下厨,炒了三盘热菜,端了三碗米饭出来,邀她们一同进餐。
神龛上燃了香,白烟袅袅,幽幽的烛火投下晦暗的阴影,面目威严的关公挥刀朝下,横劈阴邪。
江晚殊朝关公像看了一眼,低头夹菜,不经意地问掌柜:“我记得以前这里还有一个掌柜,他去哪了?”
掌柜是个年愈不惑的人,两鬓斑白,脸上生了皱纹。闻言,他额头上渗出了一点汗珠,连忙道:“女侠说的是张兄吧,他十五年前得了急病,没过半个月就走了……女侠年纪轻轻,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江晚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家父曾经到访过蜀南,就住在这间客栈,他与张掌柜相谈甚欢,回家以后依然念念不忘,时常对我说起。”
明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江晚殊没提那套一千岁八百岁的说辞,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掌柜笑了笑,颇有些遗憾:“是啊,我与张兄志同道合,本是知交。谁知天意弄人,让他英年早逝,实在是遗憾啊。”
“嗯,”江晚殊点点头,“是很遗憾。”
她说完就不再出声,兀自低头吃菜。掌柜似乎有些惶恐,目光时不时往地上瞥。明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地上却只有他的影子。
眼见气氛尴尬,她只好挑起另一个话题:“掌柜,你在这应该待了挺久,可知道蜀南还有什么地方好玩么?”
她说起话来不太用气,声音显得有些轻,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又庄重,虽然不大大咧咧得刺耳又惹人生厌,却也一开口就让人无法忽视。
掌柜想了想,道:“这里差不多到了丛蜀国境内,二位如果有兴趣,可以往西走,说不定能见到丛蜀国遗迹。”
“我倒是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是一个边陲小国而已,”掌柜来了兴趣,介绍道,“听说它曾经一度很是强盛,比得上古时候的夜郎国。只是国中人深居简出,只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外人也不知道丛蜀国究竟在哪。只是有人说,三十年前,丛蜀国被天神降罪,一夜之间就衰落了——我也不知这传说是真是假,如果二位感兴趣,倒可以去看看,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丛蜀国境内去呢。”
江晚殊不知何时停了筷子,左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明初托着下巴听掌柜讲完,捧场道:“这倒是挺有趣的,说不定它真像西域的楼兰古国一样,一夜之间消失了呢?”
掌柜和她聊了起来,一顿饭吃得十分融洽。
江晚殊始终一言不发,神龛上的关公像眉目沉沉,威严地凝视着整间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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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掌柜悄悄起床,轻手轻脚收拾了些东西,推开客栈的门。
他正要迈出门去,身后的楼梯突然嘎吱响了一声。
江晚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楼梯上,搭着扶手,随意地问:“这么晚了,掌柜要去哪?”
大堂里熄了灯,只有神龛上的烛火还在燃烧,幽幽地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笑盈盈的,看起来挺和蔼可亲,但老板不知为何隐约有些怕她,额头上的汗珠又滚了下来,他连忙擦去,讪笑道:“去祭拜张兄。”
“祭拜就祭拜,为什么偏要选在半夜”
“这是我们的习俗,人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就得去祭,从前就有老人家说‘三更死人三更祭,留到五更鬼还魂。’”
江晚殊意有所指地说:“夜里外面危险。”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掌柜有点不悦,皱起眉,“我在这山里住了好些年头,也不是没夜里出过门。在山里也没见着过野兽,怎么就危险了”
“野兽固然会伤人,可哪有鬼魂来得可怕”江晚殊指了指门外,“山上有很多鬼呢,也不知是哪里死的人,竟然一直不消不散。”
掌柜脸色不善地盯着她,摇了摇头,转身出门去了。
江晚殊走下楼梯,打开大门,在门槛上坐下来。
山间月黑雁飞高,浓云遮蔽了星月,伸手不见五指,掌柜提着一盏灯往西边走去。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星星点点的青白色火焰突然飘了出来,漫无目的地随处飘飞。
掌柜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回来。
明初下楼时,就看见江晚殊坐在门槛上,掌柜不知所踪。
她怀疑江晚殊是一夜没睡,走到她身边问:“掌柜人呢?”
“昨天晚上出去祭拜朋友,估计是死了。”江晚殊站起来,脸上不见疲倦,举止如常,“天亮了,要不要出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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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两人一路往西边走,不多时就见到了一座突兀冒起的墓碑。
墓碑前插了香,已经燃尽了,香灰纷纷洒洒落在周围。掌柜倒在墓碑前,脸上青白,脖颈上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渍已经干了。
江晚殊环顾四周,找了个还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冷笑道:“看看,不听我劝的下场。告诉他别出门,他一定要去,结果被鬼咬了吧。”
明初隐约觉得,她的话里透出一点自己预言成真的得意感。
她蹲下来,探了探掌柜的脉搏,再看他僵冷的皮肤,确认他是真的死了。
江晚殊出门之前在神龛上燃了三炷香,她把香插在墓碑前,示意明初来看。
青天白日之下,周围无端起了一阵阴风,三炷香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飞快燃尽,香灰纷纷洒落,香火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迅速地消失了。
“这就是鬼魂了。”江晚殊说。
明初沉吟道:“这里并不是墓园,也并非乱葬岗,哪里来的鬼魂?难道真的是丛蜀国人魂魄?”
“蜀南以西,群山之中——丛蜀国也许不是个传说。”江晚殊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你看掌柜的尸体。”
明初依言看了一眼,皱起眉:“他有两个影子。”
“对,你听说过往罔两吗?罔两问影的罔两,不是魑魅魍魉的魍魉。”
明初立刻就反应过来:“影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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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庄子·齐物论》记载:“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当然我引用这个并不是要探讨哲学观点╮(╯▽╰)╭在庄子的故事里,罔两是影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