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

　　入沈府的时候已是过了丑时，整个汴京城也逐渐从年关的喜悦与热闹中归于平静。

　　沈曜不胜酒力，在轿中便已睡的昏天黑地，早早便被下人扶下去休息了。

　　“母亲累了一整晚，早些去香园歇息吧。”老夫人明氏面上甚为乏累，沈煜正要招呼下人，明氏却摇头：“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明氏面色不善，一旁的沈语凝也是面色苍白，眉头紧蹙，沈煜大致猜到定然是在长宁宫里听太后说了什么话，于是只招呼沈通先回西院，自己则陪着明氏回了香园。

　　自从太爷沈清石去世，明氏便一直住在香园的佛堂里日日吃斋念佛，此时明氏已经换了件平日惯穿的素袍，给佛祖上了香，这才对着堂中跪着的沈煜道：“起身吧。”

　　沈煜起身，却是未落座，只覆手恭顺的站在一侧。

　　明氏：“今日太后娘娘与我说起了语凝的婚事，毕竟，她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

　　沈煜面上有些冷：“那太后嘱意的人选是谁？”

　　明氏回答：“刘榷。”

　　刘榷便是前几日刚上任的镇抚司，刘相国三子。

　　闻言，沈煜面上更冷了些：“刘榷？此人虽年少有为，却轻狂浮躁，又是经常出入烟柳之地的风流人，这汴京城哪个不知道？太后可当真挑的好夫婿！”

　　明氏叹口气：“刘相国三子中，唯有这刘榷还未有正妻，除了他，凝儿又能嫁给谁？莫不成给那大哥老二做小妾？”

　　“语凝就必定要嫁给他刘家人？”沈煜当真有些恼了。

　　明氏也是面色不善，她膝下唯有语凝这一个女儿，自然不愿将她推入火坑，可太后姨母亲自挑的人，她又怎能违抗的了？

　　明氏摇头：“煜儿，太后这是对咱们沈府还不够放心啊！如今这样的局势下，只能苦了语凝……”

　　沈煜不由冷笑：“沈家对太后忠心耿耿，太后便就这般对待我沈家人？”

　　明氏面上一凛，忙道：“煜儿！不可乱言啊！”

　　沈煜掀袍跪下：“太后此举当真寒了煜儿的心！太后既然猜忌，岂是语凝嫁过去就能让她安心的？太后的为人，母亲该比我更清楚！”

　　明氏摇头叹息：“我如何不知姨母的为人？可……可如今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公然违抗太后，怕是沈府再难立足……”

　　沈煜低头磕下去：“煜儿既为沈家家主，党政之事自然有煜儿谋划，不必母亲劳心。”顿了下，他又挺起腰杆，眼睛直视着太夫人明氏：“煜儿在此只想问母亲一句，若是煜儿不再扶持四皇子慕容郯，母亲可愿支持煜儿！”

　　沈煜说的义正言辞，太夫人明氏却吓了一大跳，忙问：“不扶持慕容郯？那你要扶持谁！”

　　沈煜直言：“七王爷，慕容珣！”

　　明氏更是惊讶：“慕容珣向来不居庙堂，又没有任何党交势力，你如何就要弃了四皇子而去扶持他！”

　　沈煜道：“如今三王夺嫡，可这三王之中却没有一个能称为明君，唯有这慕容珣，虽有显赫的王爷藩位，却宁愿去江南寿县做一个清闲县主，煜儿派人打探过，江南上至各府衙门，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对他赞誉有加，这样的贤人又如何比不得那三个皇子们？”

　　顿了下，他复道：“况且母亲想想，莫说这四皇子能否成功夺嫡，即便以后问鼎庙堂之人真是他，依着太后娘娘的心性，可能容得下我沈府？”

　　“可……”明氏欲要说什么，想了会，又觉得沈煜此言在理。

　　她起身将沈煜扶起来，柔声道：“你既然主意已定，又何必再来问我？”

　　明氏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明明该是明媚年纪，却因为肩上重担变的隐忍而独立，她忽然不忍心起来。

　　“这些年，苦了你，若是曜儿能有你一半的谋划，也不必叫你这般辛苦，这些年，是我沈家对不住你！”

　　“母亲！”沈煜眸光微微一动：“煜儿从不觉得沈家亏欠过我什么，母亲也无需道那句对不住！”

　　明氏温柔的笑笑，轻轻执了沈煜的手，缓声道：“你才是这沈府的一家之主，无论你做什么，母亲、语凝、这沈府上下诸位都会站在你身后！你既然要去扶持慕容珣，那便去吧！记得，你立于何处，沈府亦立何处！”

　　沈煜只觉鼻头一酸，那种久违的潮意逐渐漫至双眼。

　　他从不敢落泪，也从不愿落泪，本以为这些年朝堂沉浮早已铸了他铁一般的心，可就是这一句简单的“你立于何处，沈府亦立于何处”却叫他软了心肠。

　　“母亲，谢谢你！”

　　百转千回，千言万语，沈煜只能化作这一句。

　　明氏疲累的摆摆手：“下去吧，做你想做的就好。”

　　沈煜又行了跪拜礼，这才起身退出去。

　　外头风雪已停，唯有寂寥的月光挂在梢头，明明是凄凉的夜景，沈煜却觉得心中多了丝畅快，仿佛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他忽然明白，这些年辛苦所做的一切，都不曾错过。

　　他立于风雪长廊外，仰头看着那月色，薛绫则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

　　沈煜问：“崔檀先生可安好？”

　　薛绫答：“如主子所料，在崔檀先生回府之时的确有队黑衣死士埋伏途中，幸好早有防备，先生不过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顿了下，又道：“属下已打探清楚，曹参遇害的消息的确是三皇子送去了关东，曹家弟弟告御状、韩铎将军联名上书……这些也都是三皇子一手安排，意图便是将公孙氏置于风口浪尖，今夜又是使计谋将崔檀先生变成焦点，便是想借着曹家弟弟的这把刀，斩掉崔家这棵大树。”

　　“这个计划，二小姐可有份？”沈煜忽然问。

　　薛绫一怔，却不敢隐瞒：“二小姐……的确有份。”

　　似乎是早有预料，沈煜的面上并无多少波澜，只静静的看着沈府飞扬的檐角发呆，直到月色越过了梢头，才感觉肩头一暖，一件黑色外袍已经罩上了他的身。

　　“更深露重。”薛绫的声音维持着一贯冷漠，松手后很快退下几步，保持着主仆该有的距离。

　　沈煜没有推辞，只双手拉紧那外袍微微搂紧了些，面上却并未缓和。

　　这周身的冷意有这外袍抵御，可这心底的寒意呢？又有什么能够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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