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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礼
【十三】
建安侯任烨自打收了叶远的莲花池鹅卵石之后，一直安静到了不行。隔了没几日就听见建元帝传了旨，说是要把城东的宅子赐一座给任烨做建安侯府。
说起城东的那片宅子，甭说是京城里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什么的，就是平头的老百姓都知道，是个好地儿，一大片一大片的豪宅，要风水有风水，要风景有风景。慢说是一片宅子了，就是宅子里的一块地儿的价格，都几乎要抵得上城西城南的几户大宅子了。
建元帝就这么眼也不眨地赐给了建安侯府，说明了什么？众人皆是相视一望，心知肚明，自不必言。
宅子拨下来没两天，建元帝又下了道旨，说什么建安侯戍边有功，要拖他入朝为官。天地良心，任烨那封地虽然距离晋安城是远了点，可还不至于到了戍边的地步。
任烨叹了口气，坐在那幢大豪宅的正堂之中，扶着额头对着任子尧唉声叹气：“陛下这样，完全就是把你老子往风口浪尖上推啊。”
任子尧立在堂中什么话也不说，任烨唉声叹气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抬起头来问道：“前两天那老家伙送东西来了？”
“送了。”任子尧欠欠身，打得甚是恭谨。
“啥玩意？”
“一枚从莲花池里新捞上来的鹅卵石。”
任烨回味了半晌，把案几一拍，道：“总这么不回礼也不成，你说是吧？”
任子尧没回话，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思考了半晌，任烨眼前突然一亮：“正好咱这焦头烂额的也不痛快，没心思给他倒腾什么回礼。这样吧，你去让人看看咱家马鹏里有没有新鲜的马粪，给他包裹严实了，送到府上去，就说是建安侯府的回礼……切记，一定包严实了。”
任子尧既不惊讶也不劝阻，欠欠身说了句：“记下了。”
这态度让任烨很是满意，一下子就心情大好，抚掌叹息，眉飞色舞：“咱最近过得不舒畅，也不能让那老家伙过舒畅了。”
任子尧一笑，又答：“父亲说得是。”
-
建元帝给任烨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尚书左仆射。上一步就是尚书令统领百官，下一步就是六部二十四司，掌控整个大郑的命脉。
一时间，一个外放的侯爷一步登天的消息在晋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任烨瞧着新宅子的门槛心疼地指着对任子尧说：“看看看看，才没两天的，就破得比咱家住了十几年的老宅子还不如了。”
任子尧一笑，仍旧躬身轻答：“父亲说得是。”
任烨这边心疼门槛，可侯府门外抢着拜访的人却不心疼，一个劲地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面挤进来，一手提着礼物，一边高声叫着：“侯爷侯爷，你看看我啊，我是你八大姑家外甥女隔壁村的那个任二狗子啊！”
还有的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拎着一卷族谱凑到跟前：”侯爷侯爷，您看您看，这族谱上可写着咱们十七辈祖宗前可是一家人呢！”
任烨低头仔细瞧了瞧那份长约一丈有余的族谱，然后十分沉重地拍了拍那人的肩：“小伙子，你这是本菜谱。”
“……”
只是一瞬，四周骤然鸦雀无声。那人愣在了门口，任烨也不理会，反打一个背手就往宅内走去，再不理会。
任子尧走了上前，冲着那人十分温和地一笑，让极度恐慌的那人顿时安心，打着哈哈正欲离去，却被任子尧叫住：“慢着。”
那人身子微僵，点头哈腰：“您请吩咐。”
任子尧仍旧是毫不生气的模样，一身月白的长衫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甚是耀眼，他的声线温和异常，风轻云淡地侧头看向早在一旁等候的家丁：“折了腿，乱棍打出去。”
家丁唱了声喏，挥着棒子就朝那人劈头打下，惨叫连连声中，任子尧保持着一贯的微笑，踱到了门口围得人墙似的人群前：“各位要送礼的只管送礼，少时侯府会按着名单一一退还回去；若是要认亲戚的，也可以留下，等小可将手中的事务处理完毕之后，咱们可以去廷尉府好好唠嗑唠嗑，叙叙旧，讲讲各位祖宗的前尘往事。”
一阵呼啸的北风从人群中穿过，众人不由打了个哆嗦，一片寂静无声之后，不知是谁先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我娘还叫我回家吃饭呢……”
随后人群纷纷附和：“这天色，该收衣服了。”
“我儿子该下学了，他还等着我去接呢！”
“我……”
不过转瞬之间，聚集在门口乌压压的人群就已做鸟兽散。只剩下被折了腿的那人，躺在地上直哼哼，家丁踹了两脚，确认了下才道：“世子，腿折了。”
任子尧瞟了眼地上瘫软一团的人，又轻笑看看门外，用像是闲聊般的口气对管家说：“明儿就把门槛换了吧。”
“那……那些人。”管家对于这几日围在侯府外面的人仍心有余悸。
“他们不会来了。”任子尧任由刚刚到来的僮仆为他披上披风，往侯府外走去，出门之时还不忘叮嘱着，“速度越快越好，父亲并不想看着这新宅子这般破旧。”
管家连连应是，一旁的家丁见任子尧往外走得头也不回，连忙上前问道：“世子，那这人呢？”
任子尧跨了一半的步子住了下来，回头冲着家丁笑得慈眉善目：“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丢到廷尉府吗？”
-
雪后初晴的晋安城满是泥泞，车马也不能行得太快，任子尧坐在慢慢悠悠行驶的马车中闭目养神，全然不似他这般年岁该有的沉静。
数日以来，建安侯任烨都是看着门前乌央乌央的人群，摇头笑叹：“昔年离京之时，孑然一身，一穷二白得跟要饭似的。若非当年叶远在我离京相送的那数十两银子，怕是我将成这开天辟地，第一个饿死在前往封地路上的侯爷。”
当时的任子尧跟在任烨的身后，想了想，问道：“那为何叶老将军提及的却只有二两？”
任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十分不乐意地吐出两个字：“利息。”
任子尧：“……”
初来京城，要拜访的人还有很多，但任子尧想了想，还是先打算把那鹅卵石的礼还了最好。正如此想着，忽然马车骤然一震，把厢中的任子尧撞得险些跌倒。他扶住车厢壁，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淡淡的温和。
车夫答：“回世子，同人撞了。”
外面没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只有两个车夫的交涉声，听着像是那辆马车速度过快，一不小心撞了任子尧的车驾，任子尧听了个大概，那车的人依稀里好像还有要主动赔礼的架势。于是任子尧坐稳了身子，吩咐道：“既然不是我们撞了别人，这般小事就不用计较了，走吧。”
车夫唱了喏，简单同那车说了会，便重新驱动了车驾。
等到任子尧的车驾走过之后，那车的车夫才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车前。车内传出了一声娇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但旋即，一个温和却不满的声音传了出来：“绾儿！”
车厢中安静了片刻，那温柔若水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走吧，先进宫。”
-
到了镇国将军府，任子尧递了名帖，没过多久叶枫就出门相迎了。任子尧见他出门相迎，面上淡淡的笑容增加了三分，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也不客气，张口就来：“世侄。”
叶枫的笑僵了僵，双眼突然弯成了月牙：“世子还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世侄俩字叫着挺顺口。”
任子尧也笑，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家父同尊祖父是世交，我若是对世侄见外，岂不是把两家数十年的交情视作无物了？”
任子尧停了停，仍旧是笑得坦坦荡荡：“这么久了，世叔倒是很想听世侄唤我一声，也好不显得那般生分，你说是吗？”
叶枫歪头打量了一下，笑着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是。”
可是无论怎样，似乎这世间并没有能够打破任子尧那笑脸的话语，他保持着那张微笑的面孔，一动不动地看着叶枫。叶枫有种感觉，这货只要一出现，自己那些花花肠子就全像是倒腾到了棉花上，连个泡都不带冒的。
此时的叶枫索性摆出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闲闲往那一站，道：“世子这架势是打算就在将军府们前同我闲聊一日？”
“非也，”任子尧从一旁的随从身边接过了包好的礼品，一脚跨进了将军府门，然后将礼品递到了叶枫的手上，“此次受家父所托，前来还礼。”
叶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任子尧一番，有点尴尬地抹了抹鼻子，凑近了任子尧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该不会是你家后院马棚刚扒拉出来的新鲜马粪吧？”
任子尧见他如此，也凑近了他几分，压低声音回答他：“想知道？”
叶枫点点头，专注地盯向了任子尧。
任子尧又凑近了他几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叫我一声世叔，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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