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和他的童养媳

　　【十二】

　　叶远出征的时候，叶枫六岁；叶远回来的时候，叶枫九岁。

　　而任烨离开晋安城的时候，叶远风华正茂；任烨回到晋安城的时候，叶远已经两鬓染霜。

　　老友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

　　任烨前脚刚一踏进将军府，后脚门就关上了，一众的家丁拿着长棍子刷拉拉地就围了上来，把身后跟随着的建安侯世子整得一愣一愣的。

　　就连任烨也是猝不及防。不过很快他冷静得倒要快得多，双手一负，气定神闲地站在那：“老家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少废话！”一声怒喝之下，家丁齐齐闪开了一条路，叶远自中堂阔步而出，湖蓝色的长袍袖口，一对护腕绑得十分的紧，反而显得中气十足，浑然不见半分老气。身后跟随着的叶枫，着着一身绣着竹叶的青衫，年岁虽小，却已然现出非凡气度。

　　任烨眯着眼睛，仔细地瞧了瞧，笑得像朵花：“好儿郎！”

　　叶远不乐意了，一把把叶枫扒拉到身后，忒不高兴：“警告你，少打我孙子的主意——你十年前欠我的那二两银子，可到现在还没还……”

　　“不就二两银子嘛？”任烨环视周围，也不乐意了，“至于吗？”

　　“当然至于！”叶远拔高了声音，“就问你那二两银子，我可是整整跪了三天搓衣板儿，你说至不至于，你就说说至不至于！”

　　任烨摸了摸鼻头，一时尴尬不已：“咱、咱们进去，进去再说……”

　　叶远冷哼一声，颇有几分不耐的样子挥了挥手，这才让任烨进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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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任烨回京，着实是让叶远吃了一惊。自打十年前，任烨自请去往封地以来，他二人已是有十年未见。王侯公卿若无陛下旨意，又断断不能私自进京，否则视为谋反。

　　任烨既然敢带着世子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递了名帖来到将军府，想来应该是建元帝的命他回京。只是……为何事先他半分风声都不曾听见？

　　入了正堂，分了宾主坐下，叶远就开了口：“为何你不在自己的封地待着，却回来了晋安城？”

　　任烨有些吃惊：“莫非你并不知情？”

　　叶远摇头，很是纳闷。他支了膝，身子往前倾了几分，静待着任烨的下文。

　　任烨道：“数日之前，陛下派人到我那下了圣旨，说你凯旋归来，理应普天同庆。又感念我这等外放封地，多年不曾踏足京城的老臣，所以命我举家进京，再不离开了。”

　　“举家进京，再不离开？”叶远大为惊异，一时完全想不通建元帝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任烨一笑，坐直了身子，气定神闲：“老哥哥可还惊讶？”

　　叶远点头，任烨又笑道：“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什么？”叶远追问。

　　任烨侧了身，示意着身后建安侯世子，任子尧给叶远见了个礼才道：“陛下说，我那封地偏远，不比晋安城中大儒汇集，子尧年岁又同诸位皇子一般齐，所以特许他入宫，同诸位皇子一起学习。”

　　叶远似有恍然：“难道说？”

　　任烨微闭双眼，点点头：“老哥哥怕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罢？”

　　叶远点点头，颇有深意地回头看了眼同样侍立在自己身后的叶枫，这才转头对任烨说道：“看来陛下是有意要让这晋安城中，掀起一场风雨了？”

　　任烨仍旧点头，随后叹息了口气道：“你看我这老来得子，实在不易。本只想让子尧日后承了我的爵位，在封地安安心心当个闲散侯爷，不理朝中之事也就罢了。可万万没有想到……身不由己啊……”

　　叶远的神色有些凝重，但旋即眉间舒展了开来：“可我倒是觉得，陛下心里怕是早有了定数。”

　　任烨一笑：“我久居封地，朝中之事实在茫然无知。陛下心里怎么想，我猜不透，朝中的什么定数，我也一无所知，唯盼着我这一个儿子，莫要被这场风雨惹得一身泥泞就好。”

　　提起此话，叶远和叶枫这才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由始至终一直沉默的建安侯世子。他话并不多，只是由始至终嘴角似乎都噙着一丝微笑，举止不卑不亢，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觉察不出丝毫的差错。

　　他一直微低着头，垂下眼帘看向地面，旁人丝毫瞧不出他半分的喜怒，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人给人的感觉，舒服无比。叶枫瞧着他，一时之间，脑中蹦出了再适合他不过的一句话——陌上人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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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任烨进了晋安城，他下榻的驿馆就没消停过，叙旧的叙旧，巴结的巴结，直忙得驿丞焦头烂额，叫苦不迭，换谁来都没这么忙过。

　　他这边是忙昏了头，可那边接待的建安侯世子，倒是一脸淡然，从早接待到晚，再从晚接待到更晚，脸上表情愣是没变过，任谁来都是一副恭谦有礼的样子，浑然不见半分气恼。

　　驿丞闲了下来，揉着都快要直不起来的腰直夸道：“世子真是好体力，好耐性。一日下来，竟从未见世子嚷过一声疲累。”

　　任子尧淡淡一笑：“不过是些接待的活，誊书抄写罢了，岂敢言累？”

　　驿丞捶着腰，拱拱手十分诚恳：“世子好脾性，实在令我等佩服。”

　　任子尧一笑，浅浅抬手，示意他起身后，便不再言语。

　　叶枫得了爷爷的命令，也提了礼物来拜访建安侯，只是不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些什么东西，怪重的。

　　叶枫进了驿馆，早就识得他身份的驿丞已经赶了上来，甚是谦卑地询问：“叶小公子也是来拜访建安侯的？”

　　“正是。”

　　一听是拜见建安侯的，话不多说，驿丞立马领着叶枫去见任子尧。因为今天建安侯进宫，所以这地儿的接待，全由任子尧包干了。

　　叶枫瞟了眼周遭对成山一样的礼物，再看看自己手边上两个小小的包裹，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提溜着的包裹也在行走之间，一荡一摇，虎虎生风。

　　任子尧见叶枫走了进来，住了手中的笔，起了身走到叶枫的面前，浅浅地欠欠身，算作施礼。叶枫连忙还礼，口称了声“世子”。

　　任子尧道：“不敢。”

　　他顿了片刻，挂上了万年不变的微笑，淡淡道：“家父进宫面圣之前，也曾千叮万嘱，若是叶家来访，切忌太过生分伤了两家和气。如今叶小公子称我为世子，可有觉得两家的交情看得太淡了些？”

　　叶枫答：“确实如此，只是你我到底算是第一次见面，委实不知道如何称呼……”

　　“不如这样，”任子尧垂了眼帘，声音不疾不徐，“家父前两日带我拜访的尊祖父时，曾嘱咐我，见到尊祖父莫忘叫一声世叔……”

　　“你的意思是？让我唤你一声世叔？！”

　　任子尧点点头，仍旧是挂着一脸弥勒佛般的笑容，答得行云流水，理所当然：“论辈分来讲的话，叶小公子当是如是。”

　　叶枫不乐意了：“若是论别的呢？”

　　任子尧这才抬了眼，刚好能让叶枫对上他那双黑到了极致的瞳仁，微微一笑：“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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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枫对于要管一个不过长了自己几岁大的毛孩子叫“世叔”这件事，很是不爽。但是不爽又能怎样，长这么大叶枫大多数都是让人吃瘪，这么头一次被人丢了个下马威，还着实有些不服气。

　　然而，论脸皮厚，叶枫称第二，怕是整个晋安城里面没人敢称第一。于是他一边点头附和了一下任子尧的推论，一边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咚”一声往桌上一放，然后十分随意地道：“任世子，镇国将军府，贺礼一份，请查收。”

　　可惜的是，棋逢对手，叶枫愣是没在任子尧脸上，眼中，甚至头发丝里看出一丝丝一丁点的不快和吃瘪，仿佛那张笑脸就是一张面具，永远不会有破裂的时候。

　　任子尧归了座，提起笔慢慢悠悠地写下了镇国将军府后，才抬头淡笑地问道：“何礼？可有礼单？”

　　出门前叶远除了从后花园拎来这两个包裹给叶枫，啥也没说，啥也没嘱咐，只让他送给任烨就完事，完事了赶紧回去，家里炖了鸡等着一起吃。

　　于是叶枫一摇头，笑得风流不羁：“家祖并未准备礼单，只说两家昔年亲密无间，还是让侯爷或者世子亲手拆开验看的好。”

　　“——哦对了，”叶枫从袖中取了一封信，递给了任子尧，认真地嘱咐了一句，“家祖说，拆了贺礼再看。”

　　任子尧又拱拱手，谦卑恭敬得不能更加的谦卑恭敬：“如此，那小可就斗胆替家父拆礼了。”

　　在叶枫的默许之下，任子尧取来纸刀划开了包裹的外面，内里的盒子包裹的十分的严密。于是任子尧又拆开了一层包裹，可没料包裹里面依然是包裹。叶枫躲着偷笑，任子尧依旧淡定，直至拆了六七层包裹后，一团黑漆漆的玩意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任子尧微笑着拿了出来，端详了一阵后，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不高不低的完美声线唱道：“镇国将军府，莲花池鹅卵石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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