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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陆衍在燮州的府邸不叫国师府，叫陆宅，这个地方，让曲涟对“宅”这种居所，有了全新的认识和理解。
她站在停在大门口马车的车舆上，看可容四架马车并排通过的青石板路两边整齐排列的将近五六十个夹道欢迎的白衣侍童，看合抱之势蜿蜒出去看不到边际的围墙之内高耸的山峰以及依山而建的建筑群，看比皇家行宫颐和园与承德避暑山庄加起来还要恢宏大气的湖泊、台阶、宫殿、楼阁……
除了出来迎接的，山道上，宫殿间，湖畔长长的画廊里，有无数侍童来去。不知是否是炼丹房里冒出的烟，慢慢延伸笼罩，给冬日依旧青翠的山围上一条烟青色腰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错错的乐音，是由华美的编钟演奏，邈邈袅袅，不甚真切。
说好的人太多会影响陆衍的灵力呢？
曲涟看着那一个个生的仙童一般的小孩子，心中感慨，所谓仙宫，也不过如此吧。这个规模，几乎占了整个燮州城的一半啊……
曲涟觉得，她对她的师父陆衍，大概一直有误解。
侍童们见车停了，齐齐弓身，口呼，“恭迎大人，小姐回府！”
马车继续向前，从石板道上开进去，一路道路宽敞，畅通无阻。
陆衍没从车里出来，叫曲涟，“进来坐着，别不小心从车上跌下去。”
曲涟才不舍得进去呢，她脑袋扭过去扭过来看着沿途风景，都快目不暇接了。
她太想确认一件事，可是伐檀和幽依不在身边，只有永远穿黑衣裳的乔矣骑马走在前面，她轻轻喊了一声，乔矣回头，她招手让他过来。
乔矣勒住缰绳，等到马车行至与他并排，“小姐有何吩咐？”
曲涟攀在车舆边缘的栏杆上，上半身支出去，凑近乔矣，问，“这里都是师父的吗？”
“自然。”
“皇上赏的？”
乔矣摇头，“原先便是陆家祖宅，主人做了国师后，让人重建了许多地方。”
“那原先的陆家人呢？”
“主人另买宅子安置了。”
曲涟咬了咬下嘴唇，纠结着小声问道，“师父到底富裕到了什么程度？”
乔矣难得地笑了，也把声音压低，“大约在小姐能想到的最富有的程度翻上一番。”
“可是他是国师啊！”
乔矣很讶异，“国师怎么了？”
国师不该清正廉洁，穿着灰扑扑的道袍，住在太庙里，守着一口炼丹的破炉子，终日无所事事，在只有五姑娘相伴之下枯老终身吗？
曲涟用饱含这种意思的眼神看乔矣。
乔矣见陆衍一直没有出言打断曲涟无数的为什么，便解释，“陆家本来巨富，大人是陆家主脉这一代唯一的男丁，陆家财产只得他继承。皇上厚爱大人，不仅没有反对，还为陆家祖上加封头衔。皇上允了，别的大人自然不敢异议。”
“哦……”曲涟面色平静，若有所思地点头，实则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我的天！我这是抱上了多么粗壮结实的一根大腿！
这是老天爷在给了她名为曲奕的狠狠一棒后，见她实在可怜，又大发慈悲塞给她一颗叫陆衍的糖吗？
曲涟捂着微微发烫的胸口。
若果真如此，陆衍大约是这世间最有治愈疗效的糖了。
马车穿过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在不是最大却是最华丽的那座宫殿停下。曲涟揉着因长时间站在马车外而冻得冰冷的小脸，跟着陆衍下车。
她仰头看着宫殿大门上挂着的扁：朝晖殿。这大约是陆衍的住处了。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依旧要和他住在一处，就听到陆衍吩咐紧紧跟来的伐檀幽依等人，“带她去雅岚殿梳洗，再过来用膳。”
幽依之前一直在国师府，从没来过陆宅，和曲涟一样两眼抓瞎分不清楚哪儿是哪儿，还好有伐檀带路。伐檀像个大总管一样气势十足，叫人抬来一顶软轿，抬着曲涟去了陆衍口中的雅岚殿。两座宫殿本是挨着的，因为都太大了，所以一路走下来，路程并不短。
才靠近雅岚殿，曲涟就被一阵齐刷刷的“恭迎小姐”给震得一惊，定睛一看，殿门外的汉白玉石板地上跪了二十来个扎着双螺髻的女童。曲涟用眼神询问伐檀，对方忙解释，“这是安排在雅岚殿伺候的人，以后都是妹妹的侍女。”
曲涟愣了愣，问，“以前就有？”
伐檀摇头，“之前没有，大人定了回程日期后才着人安排下来的。”
曲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她的胸腔挤来挤去，胀鼓鼓的。
她回头去看幽依，对方垂着头乖乖跟在轿子斜后方，不卑不亢，不慌不乱。曲涟对她的认识不由又抬高一级。她从软轿上下来，站在那些和伐檀、也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女童面前，将幽依拉至身侧，指着她说道，“这是幽依，我的贴身侍女，以后也是。至于你们，我之后会慢慢认识，不用跪着，都起来吧。一路舟车劳顿，我想沐浴，热水可备下了？”
立时有两个模样清秀的女童上前一步，“早已备好，小姐请随小的来。”
这些女童的样子都很好，行动规规矩矩，分毫不见慌乱或胆怯，一看就是好生教养训练过的。
曲涟又吩咐幽依，“去取我的衣裳来。”
那两位回话的女童道，“小姐，送行李的马车还在后头，此刻去取未免劳累，殿中早已备好小姐和幽依姐姐的穿戴衣物，幽依姐姐随小的去拿就好。”
这真是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曲涟放下心，空手空脚的跟着女童去了洗澡的地方。
既然是殿，规模还不小，自然有单独沐浴的地方，不再是简陋的暖阁一个木桶。曲涟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巨大的浴池，清亮的热水从四个蟾蜍口中流入池中，洒满干花花瓣的池水水面荡着起起伏伏的涟漪。阔别游泳这项运动许久的曲涟兴奋得不能自己，胡乱拆了头上发髻，扒了衣裳，扑通一声跳进池子里，来回游了好几圈才停下。
她半躺浮在水面，在花香和香薰气味中闻到淡淡的硫磺味。啧啧，这居然不是人工烧的水，而是天然温泉。曲涟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一声。
这奢侈的人生呐~
女童和幽依都被她赶到外殿，她要一个人游个够。又一个来回后，她站在池子边沿，伸手拿放在池边的水果，这一站，发觉脚底铺满细碎的小石头，不知藏了什么门道，踩上去恰好顶住脚底的穴，居然腾升起股股热流，像极了陆衍给她按摩时的感觉。她放弃水果，一个猛子扎回水里，想看看池底铺的究竟是什么石头。
结果在入水瞬间听到一声惊惧的“煜儿！”紧接着头上一阵拉扯的剧痛，她被人一把抓住头发，硬生生从水底给揪了出来。
曲涟一手护着胸，一手护着头，痛的都要哭了，控诉，“你做什么啊？”
陆衍单膝跪在池边，衣摆因为冲过来的动作落了大半入水中，湿了一大片。此刻他顾不上衣裳，只上下打量曲涟，检查她的身子——有密密的花瓣做掩，被强行扯起来的她又缩回水中只露出锁骨往上的脑袋和脖子，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你没事吧？”他后怕地问。
“我没事啊。”曲涟莫名其妙，“不是说沐浴后去朝晖殿用膳，师父此刻过来做什么？”她问着问着，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陆衍进来，看到她整个埋进水里，不会是以为她泡太久晕过去了吧？
陆衍确认了小孩儿的确无甚大碍，才站起来，脱掉已经快湿到腰际的外裳，“自然是过来沐浴。”
曲涟大惊，一抬眼果然看到落在远处地上的一叠整齐衣裳，头发都要竖起来，“你你你，你自己宫殿里没有浴池吗？！”
“陆宅中只有雅岚殿有汤泉。”陆衍还在脱，已经脱到身上只剩丝白亵衣。“冬日太冷，泡一泡汤泉，于身体有益。”
“那那那，你就不能等我泡好再来吗！”曲涟已经退到池子对面去了，贴着墙壁的她悔得肠子发青，刚刚就不该图舒服脱的一|丝|不|挂，虽然这三寸丁似的身材还没怎么开始发育，但也总不能就这么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赤身裸体出水去拿衣裳啊！
“你的动作太慢了。”池子很宽，中间水汽蒸腾烟雾袅绕，曲涟几乎看不见陆衍的身形，只听见水声才知道他已经进来了。陆衍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慢条斯理，“不能因为雅岚殿以后给你住，就霸占汤泉不放，对师父不敬不说，也显得你格外小气，做人不能如此。”
听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讲所谓的人生“大道理”的曲涟牙齿直痒痒。
算了，看在他一直以来如此贴心的份儿上，看在经过长时间观察这人并不恋童而且对她也没有什么不正常欲望的份儿上，原谅他这次了。曲涟拿起这一边也有摆放的水果，狠狠咬了一口，咔嚓咔嚓嚼起来。
“喜欢这里吗？”陆衍突然问。
曲涟嘴里含着一口水果，来不及咽下，含糊回答，“喜欢，很喜欢的。”
她似乎隐约听到陆衍轻轻笑了一声，“那就好。”
曲涟歪着脑袋问，“师父之前很担心徒儿不喜欢陆宅吗？”
“我不担心你不喜欢陆宅，我担心的是你会不喜欢燮州。”
曲涟的手猛地颤了颤，果子差点没抓稳掉进水里。
陆衍又说，“即使你不喜欢陆宅也没有办法，天底下大概找不出比这里更能让你住得舒适的地方了。”
“喜欢，徒儿很喜欢。”曲涟犹如强调般喃喃念叨，“陆宅也好，燮州也好，只要有师父在，徒儿都会喜欢。”
这一次手发颤的人变成了陆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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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明天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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