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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木樨堂位于侯府西边，就在曲涟下巴豆被发现的小花园后面，连着两个大院子，十分开阔宽敞。
曲涟跟着趣婆婆过了穿堂进院时，下意识往小花园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思绪刚开了会儿小差，人已经进了木樨堂的上房来，今日老太君这里难得的安静，夫人太太们没有过来，平日屋里屋外忙着伺候的丫鬟们得了闲，凑在在院子里的花架子下，晒着太阳打络子。众人见了曲涟，都抬起头来笑着说一声，“十七小姐安好。”
过来的若是曲泱，她们肯定要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迎一迎，挑帘子的挑帘子，搬杌子的搬杌子，上好茶和点心，总得伺候得小姐满意了才退开。一来因为曲泱的性子，二来因为她的身份地位。
不过曲涟在侯府一向是这个待遇，早已经习惯了。毕竟要在以前，路上遇见了老太君面前的脸的丫鬟，还得由她主动问一声好。
月影纱橱后，西窗下的罗汉床上，满头鹤发的老太君正斜倚着小憩，大丫鬟蕊馨手里拿着填了棉花的小锤，跪在脚踏上给她老人家捶腿。曲涟不敢出声打扰，见人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便退出来，找到趣婆婆要了纸笔，“我在外间画些，等老太君醒了好看。”
趣婆婆欣然同意。
古人衣服上的刺绣向来纷繁复杂，一套层层叠叠的华裳不知要熬坏多少绣娘的眼睛。曲涟庆幸自己曾经因为喜欢服装设计，看了不少书，也动手做过一些衣服，加上一定的绘画功底，十分擅长在衣服上运用简单却十分大气的花纹。
没想到现代社会用来挣钱养家的本事半点用场派不上，反倒是这个鸡肋的业余爱好撞上了老太君喜好，早知有天会穿越，曲涟发誓肯定要把自己锻炼得十项全能，而不是现在这么弱鸡被动。
头还是痛的，曲涟无比感谢老太君睡的这一觉，让她有时间缓缓。身手到脑后一摸，已经肿得好大一个包，只怕今晚连平躺着睡也不能了。
“不是说十七丫头过来了，怎么不见人？”正专心画着，屋里传来老太君的声音，曲涟忙搁了笔，洗了手，放下为方便画画卷起来的袖子，这才进屋。
老太君笑着把人招至身前，“是我睡着了，蕊馨该叫我一声，免得让十七丫头好等。”
“听婆婆说起您近来总歇的不好，好容易得了一觉，涟涟不敢打扰，在外间给您画花样子呢。”
老太君摸了摸曲涟的头顶，“乖孩子。”
曲涟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痛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发髻阻隔，没让老人家察觉什么端倪。
大丫鬟琳琅用方盘装了方才曲涟画的纸稿进来，呈给老太君看，老人家连连赞叹，喜欢的不行，又说要给曲涟好生找个夫子教画，以免浪费她的天赋。
曲涟一一应着，低头时仍戴着没有摘下来的兔子耳坠随着动作摇晃，惹得老太君多看了一眼，“这东西倒是很适合你，我幼时戴的时候就很喜欢，一直想着给你们哪个姑娘，免得在匣子里废着，都荒得没了光泽，现在瞧着，我没挑错人。”
曲涟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缘故，忙道，“谢谢老太君疼爱。”
老太君摸着她的手，缓缓说，“再过不久你就十周岁了，过了这个关口，接下来就要长成大姑娘，该注重些打扮起来，和你那些姐姐们学学，看看她们是怎么梳妆打扮的，姑娘家家，还是花枝招展些才好看。”
曲涟回答，“涟涟记下了。”
“你和十一丫头是同一天生日，差了四岁，以前总因为她是姐姐，又是三房的嫡长女，所以着重办她的，连着你的顺道一起过。不过今年你是整岁，我的意思是隆重些，你可有什么想要想吃的没有？和我说一说，我让下人给你置办去。”
曲涟哪里敢开口要东西，“和往年一样，同十一姐姐一起过就好了，省得又麻烦一通。以前的样子就挺好的。”
“今年事情多，我是怕疏忽了惹得你不痛快，想提前给你定下，让下人着手去办。你七姐姐要定亲家，八月又要张罗着六丫头的婚事，九月中旬是三丫头儿子的周岁宴，少不得要好生张罗着送礼。还有湘儿那边，也要过去一趟才行。府里头的人忙昏了头，难免会忘记一两件事儿，你有什么委屈就直接来和我说。”
曲涟听的肝儿直颤，这老太太对自己的好来的太过突然猛烈，都没有个铺垫伏笔起承转合。她把这段话捋了一遍，挑了其中一个点，“七姐姐就要订亲了么？之前怎么一直没听到消息，订的是哪家公子？”
老太君并不介意她故意把话题扯偏，回答的很详细，“这事儿是你爹和绮兰在操办，要不是绮兰那日同我说起，只怕我也还蒙在鼓里。好像是……是谁来着？”她记不清楚了，转过头去问趣婆婆。
趣婆婆忙回答，“是桓王府的五公子。”
“哦，对，正是他。”她转过头来，“绮兰私底下和七丫头说起这门亲事，七丫头还不乐意，同她娘闹呢。”
要搁在曲涟这儿，估计咋一听她也不会同意，桓王府出名的是才华横溢名扬京城的四位公子，从来没听说还有个老五，谁知道是不是瘸腿咧嘴眼斜的丑八怪。
曲涟一脸天真，“七姐姐为何不乐意，嫁入桓王府不好吗？湘大姐姐嫁入镜王府，大家都羡慕的和什么似的，涟涟还记得那十里红妆繁盛场景呢！”
老太君忍不住笑，“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这两者差别大了去了。湘儿嫁过去时镜王已经是世子，又得老镜王疼爱，之后成了正王妃，风光无两，自然让人羡慕。不过七丫头就没这福气了，她担心那五公子没有前面四个公子名气大，不得王爷宠爱，怕嫁过去跟着吃苦。可那毕竟是王府，若是能定下来，哪里是她不愿嫁就不嫁的。绮兰好生说了她一通，就看她自己明不明白了。”
曲涟点头道，“老太君说得对，五公子毕竟是王府中人，是王爷的儿子，又有四个优秀的哥哥在，日日耳濡目染，品行自然是极佳。七姐姐很快要变成让继大姐之后，又一个让众姐妹羡慕的人了。”
“不害臊。”行事作风明显比其他家的老太太开放大胆许多的老太君，用和趣婆婆一模一样的动作戳曲涟的额头，“不过你们也别急，都有你们的份儿，宁庆侯府的姑娘，定然是要嫁得风风光光，过的和和美美的。”
“家里这么多姐妹，爹身在侯爷之位，公务忙碌，少不得得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太太给留心张罗，真真让你们费心了。”
老太君完全没把曲涟当成小孩儿，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自己话中的言外之意，开始推心置腹起来，“曲家后嗣虽兴旺，却阴盛阳衰。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你们嫁的好了，母家脸上有光，我们这些长辈给你们争取来的都是其次，主要得自己争气。你看你大姐嫁过去，凭自己本事，把偌大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任谁说起都要夸一句曲家大娘子了不起，说她母家教养得好。”
曲涟穿过来时曲湘已经嫁出去多年，根本不知道这个大姐是胖是瘦，是肥是圆，对她的了解仅来着于下人的吹捧和传说，听到老太君这样讲，无法感同身受的她只得点头，配合着答，“嗯”，“哦”，“对”，“是啊”。
她完全不理解老太太为什么会突然拉着她说起这些家常，依她对这个家的了解，只有各房太太，大哥曲奕的媳妇儿大奶奶才有资格来听。
堪称刑罚的唠嗑在老太君吩咐蕊馨去她匣子取东西来画上句号，老太太拿着那对烧景泰蓝蝶恋花的银簪，对着曲涟小小的发髻左右比了两下，终于找到最让她满意的位置别上，又退开仔细打量，满意点头，“果然很好。”
这东西无论材质还是款式都算不得华贵，胜在老人家一番心意，又很适合她这种小姑娘佩戴，曲涟下了绣墩去给她磕头被她拉起来，拍了拍背，擦了擦眼角让她以为是太过感动，其实是被簪子戳到肿包痛出的泪。
“你呀，就是太战战兢兢，以后活泼些，我看着也高兴。”
曲涟承受不起似的感动到哽咽，感激道，“谢谢老太君教诲，涟涟以后一定听话。”
坐着又说了一会儿话，聊的东西连曲涟自己都没法总结出中心思想来。老太君让人包了两匣子点心，见她是一个人过来的，就差了二等丫头曼晴送她回绮巧苑。
曼晴好像有些不高兴，拎着点心快步又在前面，曲涟追上去要帮她拿，却被拒绝了。好容易走到绮巧苑院墙外，曼晴又把点心盒子扔进曲涟怀里，冷笑道，“在老太君面前好好表现吧，以后有的是好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曲涟捧着盒子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老太太说的那句，“你就是太战战兢兢”，这真的由不得她，来这个地方快要一年，因为人生地不熟，连文字都得加班加点现学，地理环境人情世故全部一无所知，年纪幼小，身体稚嫩，受限颇多，种种制约让她依旧是一块砧板上的肉，连一个二等丫头都可以来砍一刀，再踩一脚。
趣婆婆等曲涟离开了木樨堂，捧了一杯老君眉给老太君，凑到跟前笑问，“老太太这又是在下棋呢？”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水从掀开的杯盖上横了她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趣婆婆也不害怕，继续道，“眼见着七小姐不顶用了，老太太还不找新的补上？不过您这回选的棋子也太小些了，您看她吓得都在发抖，一支簪子而已，居然感动得哭起来。”
“知道害怕，说明还不笨。你看错了，她那不是感动的，是疼的，七丫头早上才抽了她一板子，后脑勺肿着一个大包。”
趣婆婆笑起来，“府里大小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若我不盯着，还不知要怎么翻天。”老太君把茶杯放在身旁方几上，“七丫头算是被她那不顶事儿的娘给养残了，那样的性子配桓王府的老五已经是高嫁，赶紧嫁出去，要祸害就祸害别人家，天天在我面前咋咋呼呼，吵的我脑仁疼。”
“七小姐每回来，您都慈眉善目，老太太您这段位可厉害了。”
老太君瞪她一眼，又叹气，“十一丫头原本还有点希望，却总和她三哥混在一起不成个体统。只盼着这个能争气些，别又让我白费力气。”
“苗子是好苗子。”趣婆婆思忖半晌，“只是这性格……怕是熬不久罢？”
“她的性格？”老太君搓着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面上露出奇怪笑容，“她的性格……”
趣婆婆跟了她大半辈子，即使不知道这个笑代表了什么，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老太君心中有乾坤，不过咱们府里还有好些个姑娘，不若再挑几个出来，多方准备，多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老太君看着方才曲涟走出去的地方，“动静太大了不成，我那儿子媳妇若是知道成天吃斋念佛的老娘，背地里居然在搞这些事情，特别是绮兰，那么宠七丫头，知道我在算计她宝贝女儿，非把我这木樨堂的屋顶给掀了不可。”
“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侯府，大夫人哪里敢在您头上动土。”
老太君并不理会她的恭维，好似已经看到了那乱成一团的场景，颇觉得有趣似的笑起来，又说，“再说了，多不等于精，这个最合我的意。让人暗地里观察也有小半年了，这丫头的确有些不简单的地方。让人送些好的东西到绮巧苑和绣芯阁去，既然要养人，硬件儿得齐备才行。”
趣婆婆答应着，“奴才晓得。”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想起一件事，又倒回来，“七小姐那边，要不要差人去说说？”
老太君从来不把这等微末小事放在心上，“让她去闹，这点折磨也摆不平，就配不上我花的心思了。”说完，微微顿了顿，加了一句，“你让人注意着，别留疤，别破了相。”
“奴才知道了。”趣婆婆这才走出去安排事情。比起院子里被暖暖的太阳晒得几乎要打瞌睡的丫鬟，精神矍铄的她的精神和干劲要足太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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