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

　　我说，“我们正年轻。”

　　他说，“所以我们穷。”

　　我看着天上的明月，觉得有点冷。

　　就算今天白天的时候，我还在抱怨烈日想要把人给生生烤化似的。可是当夜晚来临，我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时间已经到了秋季。因为夜色里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挥之不去的凉意。

　　今天是大二新学期开学的第五天，到了晚上的十一点半。我坐在河边的鹅卵石堆成的坡上，陪一个失恋的疯子喝酒。

　　时不时便有一阵夜风猛然袭来，除了让我感觉冷之外，还把周围的树叶吹的沙沙作响。再加上随风摇曳的树枝野草，让这本来属于荒郊野外的地方，更是平添了一种恐怖气氛。

　　我用及其快的速度喝完手里的啤酒，习惯性的捏扁易拉罐，把它扔进特地带来装垃圾的口袋里。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伸手拉拉旁边人后背的衣服，用已经微醺的语调说，“走啦～”

　　不想他不进反退，顺着我拉他的力道，直挺挺的躺倒在一堆硌人的碎石中。

　　我看他这副鬼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他头顶的位置俯视着他，说气愤愤道，“不就是分个手吗。我暗恋你这么多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些年交往过的女朋友不下五个吧，那次分手也没见你这样儿啊。怎么，遇见真爱啦。”

　　我说道最后的时候语气不自觉的带着点戏谑。

　　他直睁着眼睛看着我，用一种似乎吞了苍蝇的语气对我说，“要不然，我们俩在一起得啦。”

　　听了这话，我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不快的心想。好嘛，连这样的绝招都使出来了。

　　我也不想说话，只得叹了口气，妥协了。我认命的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今天就当舍命陪君子了。

　　我躺在他的旁边，过了很久我们都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此时的状态，是真得睡着了，还是喝挂了之后的飘忽状态。

　　因为自暴自弃的想到反正搬不动他，这时候我的心反而出奇的安静了下来。等我安静下来，才发现这个地方似乎不是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男女私会的绝佳场所。

　　夜深人静，晚风轻拂，月色微冷，小河潺潺。

　　除了有些讨厌的蚊子，这里可谓是一个约会圣地。

　　遗憾的是，现在在此私会的男女不是一对恋人。

　　关于我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十分复杂。他的名字叫徐平安。

　　徐平安名字虽然普普通通，但相貌生的好看，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颜值很高。

　　所以虽然他的名字很普通，但当我在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时候，内心激动的几乎快要落泪。我认识他四年，我说我暗恋他，是真的。他也知道。可越了解他我越坚定的认为，徐平安这束白月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真要说徐平安有多么的恶劣倒不至于，不然我也不会和他做朋友。只能说，曾经我对他的期望太高了。

　　高一到现在我和他一直是同学，并且一直同班。那时候他正好坐在我前面。作为一个无知少女，每天面对一个消瘦挺拔的背景，你怎么能够让我不对他浮想联翩。

　　穿着同样难看的校服，他总能比别人好看一点光鲜一点。别的男生身上永远散发出来的是说不出是酸还是臭的味道，而他身上永远是洗衣服和阳光的香味，这样一个人如何不鹤立鸡群。

　　在那时的我看来，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是自带声光电效果。现在我知道，那全都是我的幻觉，是青春期荷尔蒙发酵产生的美好幻境。

　　虽然是幻境，但它真的很美好，所以我怀恋它。而承载我的幻境的这个人，只是比其他的寻常男生更早的成熟一点，在更早的时间懂得打扮自己，仅此而已。虽然这对于一个男生来说已经殊为不易了。

　　因为徐平安的打扮也只是流于表面，其余男生身上的陋习他通通都有。例如，脏。例如，懒。

　　他看起来永远是干干净净的，那是因为他换衣服比较勤，但经不住他不洗啊。以前他不洗衣服，但感谢他有个好妈妈。而现在他的做法是，一件衣服穿一天，扔在那里，等没衣服穿了又在脏衣服里找比较干净的来穿。以此类推，直到他觉得不能穿了，就拿去干洗。的亏他家境殷实，衣服多，不然这件事可操作性实在不高。

　　再列如，多情博爱。

　　普通男生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是表现不出来的，有些人选择了克制自己，但不得不说这是人的丑陋天性。

　　其实这些也没什么，能够把这份多情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说不定从侧面反映出一个人的优秀。

　　而且，如果有人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为你克制自己的天性，那么也许你们将会获得幸福。

　　比如我曾经的同桌李芳芳，她在徐平安的生命中明显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所以她因为徐平安和各种女生的小暧昧而吃醋撒泼，再加上她自身所带有的些小女生的任性，于是这段感情结局也只是终结。

　　我是这段感情的见证者，并且因为和李芳芳的同桌关系，被迫听她哭诉了关于徐平安的种种。还得时不时违心的劝解李芳芳，做他们两人之间的传声筒。在此期间以我对徐平安的接触，就让做出了一个决定。让他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就让我安安静静的偷偷欣赏吧。

　　有关于徐平安和李芳芳的故事，是从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天气很冷，突然有一天上课的时候，跟我同桌的李芳芳拉拉我的衣袖，哈着白气对我说，“给。我和徐平安谈恋爱了。”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橙味棒棒糖递给我，当时不知道是谁兴的规矩，谈恋爱了就必须给关系好的人发糖。

　　听完她说的话，我当时的整个面部表情似乎都被突如其来的寒流冻得都僵硬了，我直愣愣看着旁边这个红着脸低着头的女孩儿。我想哭但我不敢，我看了她几秒钟，突然又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因为李芳芳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生的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算不算极端的美丽，但在这小小的班级上稳坐班花的位置也足够绰绰有余。而且李芳芳的性格文静，身材高挑，学习成绩也很好。

　　反观我自己呢，我只是一个除了性格大大咧咧之外，一切都很普通的女生。

　　当听到李芳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很难过，而且鉴于当时我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我只能不动声色。我当时能够表情僵硬的接过那根棒棒糖，已经是因为我在拼命忍耐不想让眼泪流出来的结果了。

　　我想要保存自己仅有的最后一点尊严。

　　我就像瞬间失声了一样，完全无法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因为我知道只要泄露出一点气息，情绪将会全面奔溃。同时我还得忍受一种莫名的疼痛，这种疼痛从心脏出发辐射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同被强烈的电流击中，伴随着剧痛和肢体末端的抽搐。

　　而我可爱的同桌，李芳芳同学。这时候还光顾着害羞呢，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行为。我用含糊的语气会了她一声，“哦。”

　　然后不听话的眼泪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安静的流了下来。那时我正好坐在靠窗的那边，我把脸朝向窗外，状似无意的一抬手就擦掉了眼泪。

　　之后我一直处于混沌状态，也没有去看前方的徐平安，只呆呆的低着头。

　　事实上，在我听到李芳芳说和徐平安天恋爱了之后，我一眼也没敢看他。

　　因为我知道只要看他一眼，我所有的努力和忍耐都白费了。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默默的走出教室直径向楼下走去。

　　为了方便高三的同学，节省他们宝贵的时间，所以高一的位置在最高的三楼。当我走到楼道口的时候，眼泪终于不受任何限制的奔涌而出，但我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所以在拥挤的人群中也还是没人发现我的异常。

　　我避开人嘈杂的人群，躲在角落里的花坛边，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我哭到几度哽咽，瘫坐在地上，感觉手脚抽搐到痉挛。

　　等到上课二十分钟以后，我才到厕所洗完脸，略微收拾好情绪回到教室。老师没理我，自顾自的在黑板上写着字把我晾在门外几分钟，这是老师惯用的手段 ，他知道安静和沉默会给学生带来更多的压力。

　　当老师悠然的完成了列题的书写，然后才放下手中的粉笔，用手抬抬因为鼻梁过矮而过分下滑的无框眼镜问我，“怎么回事，上课迟到这么久。”

　　我低头看着脚说，“老师，我拉肚子。”

　　老师狐疑的看看我惨白的脸色，这才勉强相信了我的话。

　　他又换了一种关切的语气问到，“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吧。”

　　我低着头极力控制着语气说，“好。”

　　之后我在回家的路上，总是忍不住情不自禁的啜泣起来，然后深吸几口气忍住，然后又啜泣起来。直到回到家，我直接犹如失去支架般瘫倒在床上，任由眼泪肆意的流出来把枕头打湿。然后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晚上妈妈先回来，她拍拍我的脸把我叫醒，我迷茫的看着她，又不知不觉的流出眼泪来。她疑惑的问我，“怎么了，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生病了。”

　　我呜咽着说“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拉肚子，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看到我随着话语一颗颗掉落的眼泪，有些紧张的摸着我的滚烫的脸颊说，“你脸怎么这么红啊。”然后一边抬手摸摸我的头，一边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的说，“不是发烧就好了。”

　　我把脸转向一边撒谎说，“我的自行车不小心把别人的车碰坏了。”

　　“没关系的，多少钱我们赔给人家就是了。”妈妈看我哭的太伤心，竟然没有骂我。

　　此刻我的情绪又无法自控了，我越哭越伤心，哑着声音说“她不要钱，她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

　　妈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几眼，确认我没什么事儿，就转身走了。边走好边念叨着，“别哭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极力掩藏着我暗恋着徐平安的事实，以此想要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直到有一天徐平安突然跳出来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现在想来他大概只是在逗我玩儿吧，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欢快而上扬。而我听到这话时因为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而嚎啕大哭，他当时的表情都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那时是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我和徐平安还是一个班，因为我妈让我以后当医生，所以我读了理科班。而我那位前同桌，读了文科。

　　因为不在一个班，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徐平安和李芳芳就顺理成章的分手了。

　　在他们最恩爱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小跟班儿，见证他们俩在今天只能用作这个字来形容的爱情。

　　而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天意如此，我和徐平安一直是同班同学，就我所知他的女朋友不下一掌之数。

　　其实我和他在那次失败的玩笑后就再也没有往来了。虽然这件事的责任全在我自己，但不得不承认我恼羞成怒了。

　　因为这件事的后果是全班都知道了，我喜欢徐平安，而他拒绝了我。

　　如果我能看清他当时脸色，不是拒绝人时的故作平静的扭捏，而是恶作剧式的暗喜，我就不会那样丢脸的哭起来。

　　以我一贯表现出来的性格这点玩笑还是开得起的，我会回应他道，明明是你窥视本美人的绝世容颜，别想妄图以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直到到读大学，我想离开家乡，到别的城市看看。

　　不是因为他，我一直主张爱一个人，但他不是你的全部。只是我身上不受束缚想要闯荡的基因在作怪，但不知道是否我与他真有一段孽缘未了，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江南城市，我和他又相遇了。

　　就如同白蛇传里的白素贞和许仙。可惜我与他没有再续前缘的缘分只有相互扶持的缘分，因为我们同是饮食习惯和语言都不通的异乡人。和他越相处我越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因为我们太像了，也许性格上相像的人很容易互相吸引，但在一起就完全是个灾难。更何况我们都是不求上进，只求内心舒适的人，并且又无法安静，对外在的一切充满好奇。表达方式乐观，但实际思想消极。还得庆幸只是我被他单方面的吸引，若是我与他两情相悦，这一定会是纠葛一生却不得善终的孽缘。

　　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虽然只是弦月，农历七月的下弦月。波光粼粼的河水映照着散乱的月光，缓缓的流淌。

　　我随着河水流动的频率缓缓的留下泪来，为那些逐渐离我远去的少年时光。

　　我默默的擦掉两滴清泪，用平静的语调对徐平安呼唤道，“喂，你睡着啦。”

　　我会流泪并不是我余情未了，而是因为惯性。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每当我回忆关于我和徐平安交集的往事时，眼泪就会不自觉的流出来，这次也不例外。

　　可见，徐平安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有关少年时光不可磨灭的记号。

　　听到我的呼喊，他似乎对我的声音打扰到他睡梦的事很不满，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不顾形象的一面，往常他在外面坐凳子都得用纸擦过的。与其说是因为他真爱那个女孩，还不如说是因为他终于感受到自己对于人生不能掌控，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而这种悲哀我在李芳芳说和徐平安恋爱了的时候我早已经感受到了。

　　我有些可怜似的看着摊成一团的徐平安，觉得他是一个晚熟的少年。

　　我看他他虽然表现出一副不愿多谈的姿态，我还是有意无意的想要弄醒他。

　　百无聊赖的拔了一根草拿在手里掐着玩儿。深吸一口微凉带着潮湿味道的夜风，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我愉快的讽刺他道，“你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给我看有屁用。去给该看的人看啊。”

　　他立即用嫌恶的语气回应道，“我都羞于用这么肮脏的字，你一个女孩子一点儿也不注意影响，怪不得没人要。”

　　很好，还知道回击我，完全没事儿吗。

　　现在跟他分手的女朋友是他去年认识的，隔壁师范的女生，典型的江南女子。说话细声细语，身材娇小，气质温婉。

　　和徐平安以往交往的女孩子一样，在普罗大众的眼中，她依然是一个美人。

　　在他们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的时候，甚至同居了三个月之后。

　　放暑假了，她的家在本地，而他回老家了。等他在回到学校的时候，那姑娘已经另寻新欢了，而且该新欢是个有钱的大叔。

　　他对姑娘说，“你觉得，他会娶了吗。”

　　她微微的笑，十分凄凉，似乎在感叹命运的不公，让她屡次遇人不淑。她说，“你会娶我吗。”

　　他沉默。

　　她看了他两秒，转身走了。

　　在他前二十年的生命里还从没有考虑过是否要结婚这类的问题，那一刻他陷入深深的迷茫，所以他像一只忘记上发条的旧式手表一样突然的停顿，然后呆滞。虽然经过郑重的思考，他现在给出的答案依旧是，不会。

　　他追过去拉着那女孩子的手说，“我现在没考虑好，但我发誓以后认真会考虑的。”

　　实际上他的态度很诚恳，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轻易的许下承诺。抛出问题的人，显然已经不想知道答案的了，甩开他的手，直径走了。

　　所以他把自己的答案告诉我，因为我是一个好的聆听者，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笑话他。

　　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因为金钱的原因被人拒绝。以往我说，“我们正年轻。”

　　他一定会接“所以要疯狂。”

　　他家境殷实，家里也开着一家小厂房，一个月生活费最起码都是五千，平时购买一些贵重的物品还可以另外要钱，衣服手机也是永远追求最新款。

　　新款的苹果手机，刚上市他就又用上了。以他的条件，再加上他在为人上并不向恋爱上这么作，不出意外等他到四十岁的时候，一定也是一个有钱并且帅气的大叔。

　　可他现在他二十岁，手中的资源实在有限。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不能为一个有潜力的帅哥等二十年。却要用有限的青春来换取一点物质上的享受，更何况那女孩实际上家境也并不贫困。

　　我享受着清新的空气，眯着眼睛看他，用客观中肯的语气说，“我以前一直觉得，如果你长得好看或是有才华的话，就算没钱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对你不离不弃。何况你又不穷，怎么这次失利了呢。”

　　他懒懒的说，“那是因为你天真。”

　　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在想，如果那姑娘不求有结局的话，那她所信奉的人生信条，一定也是，我们正年轻，所以要疯狂。

　　而疯狂是需要资本的。这样的资本对于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子来说，明显是负担不起的。我用略带深沉的语气说，“其实我能你解她。”

　　他坐起来，轻蔑的笑笑说，“说说你的高见。”

　　我不在意的望着天空说道，“面对两个对她而言同样没有未来的男人。你能给的大叔也能给，你给不了的东西大叔也能给。虽然只针对物质，但这种选无可选的情况下，物质也是一个重要的评判价值。这样一比，高下立现。”

　　他点点头，“虽然狗屁不通，但是我们回去吧。好冷啊。”

　　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我急忙的提着垃圾袋追上去，看着荒草萋萋的河岸胆怯的问道，“我们怎么回去啊。”

　　他头也不回的说，“走回去。”

　　我惊呼一声。他说，“女孩子矜持点可不可以。”

　　我说，“可以。但是真的好远啊，我们叫车吧。”

　　他说，“年轻人就得多走走。看看你胖得。”

　　然后他发出两声啧啧，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们上了大路，在路灯的照耀下慢慢的往回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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