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鬼怪的花

　　云女抬起袖子拭去额间往下坠的汗珠拿出背篓里的竹筒喝水。汗水顺着仰起的脖颈流进衣衫里，看似厚实的麻布衫湿了大半，紧贴着身子格外硌人。云女一手往外扯着衣服一手将竹筒递给云母，“娘，喝点水吧。”
　　云母将刚挖的草药小心的放进脚边的竹篓里，拿过放在一边的抹布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泥垢，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才接过竹筒。
　　云女抬头，艳阳高照，太阳将云彩都描上金边，放眼望去火烤般的热浪将远方的树木照射的扭曲起来，干涸的土地上如渔网般似乎要开裂的纹路上方袅袅上升的水汽，飘至半空便缓缓消散。
　　云女吞了口粘稠的唾沫，伸出舌尖润了润已然干燥的嘴唇道：“娘，今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今日一路过来的方婶子跟她丈夫都回去了，这天实在烧人的很，再呆下去怕是要中暑了。这些药材明日来挖也是一样的。”
　　云母摇摇头，用水将抹布浸湿盖在云女头上，牵着她往前方的树荫走去，边说道：“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走了，不趁着这机会多挖点儿等过段日子天儿凉了哪儿还有咱们的份？他们夫妻俩干活麻利的很，那蹄子的男人身子壮实挖的也快，咱们娘儿俩怎么比得过他你在这歇一会儿，娘再去边上看看有没有……”
　　说罢，就只身往别处走去。云女想要拉住她的手只来得及伸出一半。
　　炎夏的日头即使坐在茅屋大的树荫下也不见一丝凉意，云女抓住头上抹布垂下的两角贴上脸颊，一阵清凉。云女舒服的呼了口气，遗憾的是这短暂的舒爽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滚烫的脸颊捂热了。
　　云女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吞着口水想念前两日云母从市集带来的甜瓜。手掌般大，白白胖胖，上面微微有些绒毛，洗好后放在木桶里吊下井后再拿出来冰冰凉凉，咬下一口汁水甘甜爽口清凉润喉很是解渴。
　　要是现在能有一个甜瓜就好了，云女想。
　　看着远处母亲劳作的身影云女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出生在北国临安县的落水村，她长到十二岁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县城。县城里的东西就是她的见识极限了，县城里有的她都见过，县城里没有的，估计她这辈子都无法见到了。
　　县城里有热闹的街市，满街都是吆喝的声音。
　　“包子包子咯，韭菜茴香大肉包，三文一个便宜咯！”
　　“占卦算命，前世红尘今生缘，上占运来下算财……”
　　“比蜜还甜的冰糖葫芦咯，一文一个一文一个！”
　　“来啊公子，进来玩儿啊，来嘛……”
　　要说前几种吆喝她听得多却都是路过，而最后一种，是她在县城听的最多的声音。
　　这两年她进青楼，已经是家常便饭。
　　说到为什么……
　　“囡囡，走了!”云母在远处挥着手，身披霞光。
　　“欸，来了！”云女拍拍衣服跟了出去。
　　到家后。
　　“这个死人！他怎么不去死！”云母拿着空捞捞的储钱罐气急败坏，“前两天还跟我说要改过自新，说什么再也不去了统统都是放屁！什么狗屁玩意儿！都说养家糊口，养家糊口，他是拿米糊把家堵死了!没良心的贱东西……”云母还在骂着，云女默不作声拿过药篓将草药一一分类放好。
　　一刻钟后屋内渐渐安静，只余下嘤嘤啜泣声。云女将放凉的水端过来， “娘，喝点水。”云母接过喝了一口，对着碗口发了会儿楞，然后，又哭了起来。
　　云女上前拍拍云母的肩膀，云母一把揽过云女的背搂在怀里。云母力道不小，云女没忍住“嘶！”了一声，云女赶忙捂嘴。云母闻言不顾云女反抗将她的衣衫撩起，新伤旧痕，盘根错节。云母抚上云女的脸满是心疼的问道：“他又打你了？”
　　云女本欲反驳，感受到云母手心温暖的时候却是说不出话，眼眶就像漏了洞的碗眼泪停不下来。
　　母女俩相拥着哭泣了一阵，云母擦了眼泪将云女脸上的眼泪鼻涕一并擦了，拉着云女就往外走。
　　天已经黑了云母叫不到车，拉着云女去了望诊坊。
　　望诊坊是村里唯一的医馆，云母出售的药材多数都会被医馆里的望大夫买去，云女想着也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两人还算相熟，云母也不是第一次夜里带着她来这里。
　　望大夫看见双眼红肿的云母并不意外只叹了一口气便让他们进来了。
　　云女坐在望大夫家的牛车上，看着不远处望大夫正在与云母说话，云女听不见，只看见望大夫说着什么云母一直在摇头，望大夫叹了口气回了医馆，云母转身上了牛车。
　　一路上云母无声的落着泪，眼泪落下去便用衣袖拭去，脸颊不久就大红一片。云女看着母亲很是心疼，看着牛车渐渐驶去内心却又忍不住有些雀跃。
　　进了县城，母亲将牛车拴在一处隐蔽的树墩上。
　　夜晚的县城依旧灯火通明，街边摆摊杂耍更胜白日，云女被拉着一一掠过这些繁华的景象，云母正拉着云女拐进一个小巷子，云女不舍回头，正见一个杂耍向嘴里吞了一嘴酒水腮帮鼓起，举着火把放在胸前，“噗”的一声将酒吐出，火把上的火沿着酒水一下被吹出很远，火势轰然而起，在半空炸出一团火龙模样，在浓墨的夜色中扭转，盘旋，几乎占据了云女的整个眼球，台下掌声一涌而起，云女最后望了一眼转身进了巷子。
　　进了这巷子就有一股香味飘来，浓重甜香的腻人，不若家中的皂角味，不过她想，莫约只是她欣赏不来这味道,越走进气味更甚。走了一段路后隐隐有声音传来，妖娆的酥媚到醉人的声音，忽然间云女有些想吃方才市上的糖葫芦，清脆酸甜。
　　走得近了听的更清晰“哎，官人别走啊，奴家可是盼了您呢~没有您奴家真是几日几日的睡不着觉了~”
　　“真的吗？爷真有这么好？”
　　“哎呀讨厌……”
　　云女正在思考为什么会几日几日的睡不着觉？她每日都是一个人睡的，睡得可香了，虽然多半都睡不到天明。
　　手腕一阵疼，云母捏着她的手劲儿越来越大，云女终于忍不住一阵痛呼，云母这才放开手，“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知道没？”
　　云女点头，云母放开她离开。
　　云女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这才望向巷口云母早就不见踪影了。
　　云女站在“合欢楼”的门前，看着栅栏边上搔首弄姿的姐姐们感到分外别扭，她轻车熟路的绕过大门穿过边上的一条小路，不出意外的在墙角看见一个洞口，洞口潮湿且小，不仔细看倒是不太能发现，钻过洞就是合欢楼的杂房，甚少有人经过。
　　云女拍拍衣服，边往里走边小声唤道：“阿胥哥哥，阿胥哥哥？”
　　叫了几声没人回，云女加大了声音：“阿，胥，哥哥！”
　　这回有了回响，“叫魂啊！再叫就来人了，又想被抓啊！过来！”
　　云女听到声音很开心，赶忙跑过去，不小心摔了一跤云女拍拍衣服爬起来继续跑。
　　前方门外蹲着一个少年郎，身形莫约十四五岁年纪，身着粗布麻衣背对云女。
　　云女看到李胥有些脸红，小声唤道：“阿胥哥哥！”
　　李胥蹲在门后扒着门缝往里看没有回头，低声道：“别出声！”
　　云女点点头也蹲下来看着李胥的后脑勺，安安静静的。
　　如此一阵后李胥莫约终于看够嘴里叨着什么，回过头就见云女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神直直，皮色苍白，尤像鬼魅，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云女终于看见李胥的正脸，发现他依旧长得如此好看，肤白貌美，就连受到惊吓的眼睛都像小鹿般晶莹剔透，长长翘翘的睫毛，比女孩子还要好看，跟他一比他们村子里的男孩子简直就像猛兽一般，没法看！哦，不对，还有一个，望大夫家的小书生，长得虽比不上阿胥哥哥倒也算是白白净净的了。
　　云女这厢还在思考那书生的样貌，那厢李胥回过神来方才看清自己竟被这个小妮子吓到顿觉威严扫地，恶狠狠道：“干什么蹲在这里不出声，故意吓我吗？你觉得我会被你吓到吗？”
　　云女这才回神，发觉李胥正凶神恶煞的看着她，有些疑惑：“阿胥哥哥，你怎么了？”
　　李胥自然不会将自己被吓到的事情告诉她，冷哼一声，忽而又将脸贴近坏笑道：“怎么？你今日又是来陪你娘捉奸的？”
　　云女受不得李胥如此近的接触羞红了脸连忙站起来退了几步，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李胥笑，站起来手指门缝。
　　“你娘可真是个母夜叉，我从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女人，不都是应该，唔，柔情似水的？”
　　云女顺着门缝看过去，她娘正插着腰对着他爹破口大骂，声音响彻合欢楼，模样凶狠泼辣半点没有之前车上的悲伤模样。而她爹，正倚在另一个女子怀里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甚至，有些自得。
　　云女起身离开门前，走到院子里踢着石块。
　　“阿胥哥哥，我好羡慕你。”
　　李胥笑，“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没有爹。”
　　李胥顿时黑脸，“你骂人呢？”
　　“不是啊，没有爹的话，就能攒下钱了，攒了钱我娘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也可以吃甜瓜了。”
　　李胥嗤鼻，“就知道吃。”
　　云女不解的看着他，“有东西吃不好吗？饿肚子很难受的。望大夫家的小书生说不吃饱饭的话就会长不高。所以每次我去医馆玩儿的时候他都会给我桂花糖吃，甜甜的，可好吃了。小书生还说，下次我去找他玩儿他就给我吃绿豆糕，可好吃了。阿胥哥哥，下次我过来的时候带点过来给你吃吧，真的可好吃了……”
　　云女还没说完就见李胥一脸嫌弃，“谁要吃那种女人才喜欢的东西！”
　　云女看着李胥脸色不虞，接道：“阿胥哥哥，你别生气，你不喜欢吃我就自己吃，不给你带了。”
　　李胥听完顿觉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
　　云女还在思考李胥为什么生气，突然灵光一现，恍然道：“啊！阿胥哥哥我想起来了，小书生叫望长路，他跟我说是人生长路漫漫的意思！我之前总也想不起来，平日里都是小书生小书生的叫。”
　　“平日里？你跟那小书生，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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