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

　　之后几日，尹天仇日日为杜若星偷两个馒头。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来的无所畏惧。

　　而杜若星自更为贪婪，没过几日，便受不了日日两个馒头了。一日清晨，啃着馒头皮与尹天仇无意道：“你们少林寺早上只吃馒头么？每天都吃不腻啊？”

　　尹天仇道：“还好啊！”

　　杜若星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尹天仇怀中抱着本诗集，凛然抬眼，与杜若星问道：“小白，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杜若星一愣，收回目光时，淡然道：“是暗示的话，你又怎能直接问。”

　　尹天仇便觉，这是个什么暗示了。且杜若星虽没意识到，但也确实是个暗示无疑。从小在无双阁的生活，也算养尊处优，后来入世，吃的东西虽没无双阁的好，也算尝着新鲜，如今这日日馒头，随便个吃惯正常饭菜的人，都难免会腻。

　　尹天仇却猜测不到，杜若星究竟在暗示自己什么，两只手于身前暗暗缠绕：“小白，日后…你不要暗示我些什么了，我怕我听不懂啊。”

　　杜若星随意道：“谁暗示你什么了？我才懒得暗示你……”话音未落，杜若星猛地想起，当初自己令尹天仇写借据，那有意无意的暗示，自己竟才明了。

　　尹天仇瞳仁轻晃，渐觉与杜若星想到一处去，不由隐晦一笑，轻声道：“好了小白，我要走了，方丈上次都说我了，不让我留在你这里太久，因为你现在在辟谷，这属于修行的一种，也是需要清净的。”

　　话至此，尹天仇起身离去，眼见至了门口，却听杜若星喊道：“喂！”

　　尹天仇立马回身，与杜若星期待着一望。杜若星却犹豫，想自己毕竟在辟谷，有吃的便不错了，不能要求太多，方摆手道：“没有，你走吧！”

　　尹天仇闷闷离去，扣上房门后，抱着诗集往藏经阁去。

　　虽说要读书，可读书时，尹天仇也根本没读进去，不过是将当初熟稔于心的诗文一篇篇拿出来，温读过后再熟练地背诵一番，随即盯着那些原本不明其中真意，只解其言的诗句，开始钻研，顺遂心境，明白了那些诗文的真情实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尹天仇一遍遍念着，很快将一本诗集温完。末了，尹天仇疲怠着爬到桌前，迷糊睡了过去，待再次睁眼，窗外一片漆黑渺茫，月色缭绕下，飞卷起白雪。

　　尹天仇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收拾一下书桌，便往后厨旁饭堂赶去，果然是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继而回身，往紧闭的后厨房瞄了瞄，不见人影，也只得离去。

　　用井中打上来的凉水净过手面后，尹天仇反倒精神，躺在床上折腾好久，心境反复间，忽从床上起身，望向窗格外稀薄月光，暧昧惊起，披上外衣便朝杜若星厢房跑去。

　　顷刻，尹天仇站在杜若星厢房窗外，自不敢如上次般冒失，他怕惊醒了杜若星，又实在想见对方。一时间，未明这原本清净寡淡的少林寺，被自己的落落心扉，蒙上花月香氤。

　　碰巧这一夜，杜若星也没有睡下。果真是吃腻了馒头，后半日里，便算再饿，也没吃另一个。如今饿的发慌，不住想起哥哥杜若风，又难免猜测起，倘若十五日之后，那池成师叔没有回来，自己这一切岂不是白费。

　　窗外的尹天仇站了许久，手脚都被飞雪吹的僵凉，如今看着月光白雪，也不觉诗意了。抬手摸了下窗格残雪，尽量压低声音唤道：“小白，你睡了么？”

　　杜若星听见这声问，从床头爬到床尾，刚要打开窗格，便听尹天仇继续道：“你应该是睡了，那么我便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睡吧。我只是…很想你，所以想来与你说说话。”

　　杜若星轻抬的手幽幽落下，隔着窗格，听尹天仇小声念道：“你记不记得？那天我问你，你有没有喜欢我，我后来梦见，你回答我的是‘有’。因为我当时没听清么，但我记得，你好像是回答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好开心啊！可是后来，我又觉得，那可能不是真的，只是我的一个梦。”

　　杜若星盯向窗格，仿佛能看见尹天仇那傻乎乎的表情，眼中溢出心疼。

　　尹天仇只当杜若星睡着，继续痴情道：“但我才不管那是梦还是如何呢，我就是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对你好，就算你凶我，我也心甘情愿的。”

　　尹天仇说话间，呵出口气，暖起手心：“我记得你之前嘲笑过我，说我一个少林寺来的书生，根本不懂男女之情。但小白你知道么？其实从遇见你开始，我便学会‘男女之情’了。本来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男子，男子喜欢男子是不对的，我一直克制着对你的喜欢。后来克制不住了，便承认喜欢上了你，一个男子。”

　　杜若星憋着笑意，努力不发出声响，听尹天仇款款道：“可是后来，你又莫名其妙变成了女子，其实我该开心的，但发现…也没什么所谓，我总归就是喜欢你，你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的。这些话，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对吧？但我还是想与你说，小白，我好喜欢你啊。你不愿意听，日后我便夜夜与你这样说好了。你又听不见，我又可以跟你说，真好。”

　　顷刻，尹天仇匀出口气，刚要转身离去，杜若星却翻开窗格。

　　尹天仇目色一震，迟钝道：“小…小白？你……”

　　杜若星露出半张脸，细雪偶尔吹过，将那张原本绯红的明颜染成虚幻。

　　尹天仇顿了一顿，良久，痴然问道：“你都听见了？”

　　杜若星低垂眉眼，心境亦是颠簸地厉害：“听见了。”

　　尹天仇哀声：“对不起小白…我……”

　　“闭嘴！”杜若星厉声道：“以后，不许半夜来我窗口说话，万一我真的在睡觉，会杀了你的！”

　　尹天仇忙点头，乖巧道：“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杜若星复沉了沉神色，与尹天仇轻悠道：“不过你那夜，没有听错的，我是喜欢你，你喜欢我这件事，我也知道，你呢！便不要总是烦恼我了。”

　　这一回，尹天仇彻底傻在原地，心扉猛然激起的火焰，徐徐缭绕几旬，复归一句蠢话：“你喜欢我？”

　　杜若星绷紧了唇色，一副生气的模样：“但我现在，最紧要的事，还是为我哥哥报仇。所以不管我心里喜欢你，还是如何，我都要以为我哥哥报仇为己任。”

　　尹天仇跟着点头，脸颊被风雪吹出浓浓红晕，仍一副迷懵神态。

　　杜若星缓了缓，神色酝酿间，终于鼓起勇气，与尹天仇坦诚心扉，禁不住一吐为快似的：“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件事就好了。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如果我为哥哥报了仇，就想…与你在一起，且看现在的样子，无双阁我很难回去了，我一个人不好将那些叛徒铲除。本来我还想，如果可以，我想杀了他们的，但我也清楚，凭我一己之力，是不能的。所以我想，便与你在一起好了，也是不错的……”

　　杜若星越说声音越小，明显初初开口说这些，觉得肉麻别扭，可话却是真心：“还有，就是古晟的事，我…确实喜欢过他，因为他对我好，且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也许，在他对我下毒之前，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喜欢他的。但在他给我下毒后，我便再没喜欢他了。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心里，除了我哥哥，就是你。”

　　尹天仇点了点头，回眸望向天边明月，忽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杜若星登时一惊，自未想到尹天仇这般反应，厉声喊道：“你做什么？”

　　尹天仇懵懵着揉脸，与杜若星虚声道：“啊…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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