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

　　翌日，尹天仇未去看望杜若星，而是去了大厅，与师兄弟们诵读经文。

　　晨会过后，师兄弟们散去做自己的事，只剩下几个继续敲着木鱼。尹天仇跪到老方丈身边，低声道：“方丈，我想去藏经阁看书。”

　　老方丈问：“为何？”

　　尹天仇道：“我要努力读书，待京都大试时，有机会一朝为官。我有家人需要照顾，如今更有了喜欢的人要负责。”

　　老方丈点头：“这般说，你便去看书吧，这般才算坦诚。”

　　尹天仇双手合十，与殿前佛祖对望一眼，道：“方丈你说得对，我的心已经不是佛祖的了，没能成为您期望的模样，我也很难过。”

　　老方丈嘴角微扬：“这便对了，可奇怪，以往老衲不觉得，天仇你的悟性如此之高啊，怎么今日，这般透彻了？”

　　尹天仇抿了抿唇，与老方丈悄声道：“其实之前，空缘并不知，小白…就是杜施主对我是如何态度。但昨夜，天仇明白了一些事，小白其实是喜欢着我的，我很开心。所以我要比之前对她还要好，因为她也喜欢我。”

　　老方丈不应，自然他个出家人不好谈，那参不透情绪的目光中，自然也无法看出，老方丈曾几何时，是否有过这般经历。

　　尹天仇却未等老方丈开口，复道：“以往，她总是对我很凶，但我也清楚，她心里实在是在乎我的。可没想到，她不仅仅是在乎我，她有喜欢我的。那张借据，想不到是小白给我的暗示，我终于清楚了。我竟然这样傻，方丈你知道么？别人给我的暗示，我都没意识到，一直到昨夜。我才明白，我好怕，之后小白又给我暗示，我都不明白。”

　　老方丈终于启眼，开口时，眉毛微微颤动，好似有风从其间吹过：“既如此说，你准备怎么样呢？”

　　尹天仇望向老方丈：“空缘便是不知如何，才难过的，想问问方丈，我究竟如何，才能明白他人给我的暗示啊，空缘想变得聪明些，懂得多些。”

　　老方丈轻笑：“本以为，你该懂的都懂了，没想到，却还有不懂的。”

　　尹天仇道：“是啊，其实到了世上之后，空缘便发现，我还有好多不懂的。世人管这些，叫‘人情世故’。”

　　老方丈道：“这不怪你，我们寺中不教这些。又或许，你真的笨，只听得懂书上的话，换了一种说法，你便不懂了。”

　　尹天仇缩着脑袋，闷闷点了下头：“是啊，所以方丈，我该如何是好？”

　　老方丈低眸，眼色落在木鱼光亮上：“这种东西，都是要慢慢来的。老衲当初学会做和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早与你说过，以你的修行，从小生活在少林寺，要是能诚心做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可你偏偏不听，结果现在，和尚也做不成了，俗人也做不成了不是？”

　　尹天仇听老方丈此说，苦恼万分，思索良久，道：“我从来不想做和尚的，也许以前，偶尔听方丈你讲这些，会觉得做和尚不错。但现在，我觉得我想要做俗人，最紧要的，还是小白。可我现在，也不知多久，才能让自己，聪明些，明白小白的每一个暗示。”

　　老方丈轻叹一声：“那么，便从明白所有人给你的暗示做起吧。”

　　尹天仇不觉疑问，好奇道：“怎么还有人给了我暗示么？是谁啊？是…池成师叔么？”

　　老方丈道：“自是暗示，又怎会与你明说？”

　　尹天仇浅浅明了，刚要开口却又止住，显然意识到什么，碍于老方丈的话，不与应声。

　　老方丈见尹天仇似有体会，继续道：“今日，你怎么没有去帮杜施主送水啊？”

　　尹天仇道：“因急着来找方丈，怕与小白见面，再说些什么傻话，听不懂她的暗示，惹她生气。而且……”

　　老方丈打住尹天仇的话，轻描淡写道：“你不给她送水，她又没有吃的东西，恐怕不过几日，真性命不保了。”

　　尹天仇忙起身，与老方丈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小白送水去，我本想一会儿去的，但还是现在……”

　　老方丈仰头叹出口气，不等尹天仇离去，特意道：“哎，其实辟谷之事，也不是那么紧要，清规戒律罢了，来这里的人都要按规矩做事。老衲从没辟过谷，真想知道，那些饿了十五日的人，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尹天仇参不透对方真意，傻傻问道：“那我多送点水，小白会不会好些？我不想让小白死啊。”

　　老方丈阖眼，重复道：“其实辟不辟谷，也没那么紧要。便算不辟谷，承受我们少林寺的内功心法，也是没什么影响的。只是我们少林寺的清规戒律罢了，想来，当初有一位侠士，受了很重的伤，情势要紧，我师弟答应先为他疗伤，但之后，必须辟谷三个月，他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恢复的本就不好，可还是活过来了，老衲不敢妄断，但他人难免言语，说这人是偷偷吃了东西，才熬过辟谷的。索性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尹天仇听罢，缓慢收身，一边往侧门走出，一边迟钝着思索方丈的话。

　　直到后厨，小师弟将盛着清水的竹篮递给自己。尹天仇趁着小师弟离去，终灵光乍现，从一旁笼屉里，抓来两个馒头放入竹篮中。

　　初初做了小偷勾当，尹天仇不免惊慌恐惧，抱着菜篮打量许久，才从后厨走出。猫着身子，一溜烟往杜若星房中跑去。

　　掌勺的小和尚这时却折回，见尹天仇菜篮中还放着馒头，好奇问道：“空缘师兄，你饿了么？”

　　尹天仇心中系着杜若星，未及犹豫，便撒了个谎：“是啊。”

　　小师弟呵呵一笑，复从笼屉里掏出两个馒头，塞进尹天仇篮子里：“那你多吃点吧！如今离开饭的时间还早，饿到便不好了。”

　　尹天仇不禁道：“师弟你人真好。”

　　小师弟直道：“不用担心，方丈与我们说了，师兄你是俗家弟子，不必守寺中戒律。只要行事规矩便好。”

　　尹天仇听此，着实又是一愣，缓之与小师弟合十礼，匆匆离去。

　　敲开杜若星的房门，尹天仇先是从门缝中瞧了瞧，四周一片漆暗，只床上一角缩着杜若星。唯余一抹光亮，是杜若星轻启的睡眼。

　　尹天仇抱着篮子，至了杜若星床边，关切道：“小白，你怎么样了？”

　　饿了一天一夜，杜若星只觉浑身无力。没了推开尹天仇的力气，复想起昨夜种种，腹中心中几近空洞：“没怎么。”

　　尹天仇忙将篮子放在杜若星眼前，道：“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杜若星饿的心头发慌，鼻子倒灵敏，未清楚尹天仇话中何意，便闻见了篮中馒头香。起身时，毫不犹豫抓起馒头啃起来。待觉肚子有了知觉，才想起道：“我不是在辟谷么？”

　　尹天仇回身，将房门紧紧扣上，道：“可你会饿死的，饿死了还怎么等到池成师叔回来啊？”

　　杜若星听此说，心头一紧，抬手拽住尹天仇衣襟，开口时嘴里还塞着馒头渣：“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听说，你的那个池成师叔不会回来？”

　　尹天仇忙摆手道：“小白你不要多心，不是这样的，是我怕你饿死，所以才给你偷偷送馒头来的。”

　　杜若星复从篮中抓起一馒头啃着：“偷偷？那么你方丈不知道喽？”

　　尹天仇憨憨一笑，凑近杜若星道：“这个说来话长了，今天早上，我与方丈探讨暗示的问题……”至此，尹天仇不由羞涩：“总之，后来方丈与我说了好多遍，其实辟不辟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他的意思就是说，你也可以不辟谷的，但这是少林寺的规矩，因此必须遵守。但是怕你死的话，我可以偷偷给你送点吃的啊！”

　　杜若星已然啃完第二个馒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个时，忽问道：“你确定，你的方丈是这个暗示？”

　　尹天仇摇头：“我也不确定啊！但这是暗示，我也没办法啊！我本来悟性就不高，你们还总喜欢暗示我，也不能怪我啊……”

　　杜若星神色闪烁，弱弱将伸向馒头的手缩回，浑做一副没听懂的模样：“那便不管你方丈实在何意了，日后你每天帮我送两个馒头过来就可以了。毕竟是辟谷，我吃的太多也不好，一日两个馒头就够了。”

　　尹天仇乖乖点头，复道：“还需要其他的么？只要馒头？”

　　杜若星闷闷嗤了口气：“还有水啊！笨蛋！”杜若星说着，不慌忙又赏了对方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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