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一辆驴车自夜幕中驶来，蔡旺扶着有些年迈的郎中直奔内院。

　　鸳儿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蔡旺朝鸳儿点头，功成身退，鸳儿则引着郎中朝陆粱所在的屋子走去。

　　梨霜此时正坐在陆粱的床边，拿沾着温水的布轻轻擦拭他干涸的嘴唇。陆粱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头无意识的朝右动了动，像是梦魇了一般。

　　听见动静，梨霜朝门口看去，只见鸳儿已经同一个蓝衫老者站在门口，老者留着一把胡子，背上背着藤条衣箱，想必就是郎中了。梨霜连忙站起来，将郎中让至床边。

　　“这位是段郎中。”鸳儿介绍道，梨霜向他见礼。

　　这段郎中原是听着田头庄的老太太阮氏急病发作，这才从床上爬起来赶来的，如今看到躺在这里的却是个十岁的后生，还被人打得片体鳞伤，也知道这里面有些龃龉文章。不过无妨，自己来此为的是治病救人，更何况蔡旺已经预先付一两诊金，只要把口紧紧闭上便可。

　　蓝衫老者将药箱放在地上，坐在陆粱的床边为他把脉，又仔细检查了他后脑的伤口，面色凝重。

　　“段老郎中，我们家少爷身体究竟如何？”梨霜见老者沉吟不语，不得已开口问道。

　　“这位小郎身上脸上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不要紧。可他的后脑遭受的撞击，我必须要先施针，再配以汤药。他能否醒来，还要看他的造化……”

　　“他一定能醒来的。”梨霜的脸有些发白，但她反复告诫自己要相信陆粱，前一世多少大风大浪他都闯过来了，如今断不会在田头庄这一个小沟里断送了性命。

　　“段老郎中，请施针吧，梨霜可以协助于你。”梨霜坚定地说。

　　段郎中见状，将药箱打开，从中取出一套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又让梨霜与鸳儿帮忙固定住陆粱。他沉吟片刻，便选出不同大小的银针分别扎入陆粱的百会、合谷、少冲、太冲、神阙、头维等十几个穴位，某几个穴位甚至反复施针，让鸳儿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好在段郎中虽年纪不小，施针仍沉稳有力。

　　待段郎中将银针一一取出，陆粱仍然没有苏醒，只是先前皱起的眉头松了下来，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再开几味药，定要早晚煎服，若这药有效，他五日之内应该便会清醒过来。若不然……你们便准备后事罢。”段郎中将方子写下交给鸳儿，她虽然不识字，阮氏却能够设法买到这些药材。

　　“郎中，少爷有几分可能苏醒？”梨霜焦急的问。

　　“小郎的状况算是好的，只要按时服药，多半是会醒的。你也不要过于担忧。”段郎中将药箱收好，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鸳儿送段郎中出门，留梨霜一人继续守着陆粱。夜色清冷，烛光将梨霜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陆粱的脸半明半暗地看不分明，倒与那日在灵堂前有几分相像，也是在那天，杏雨将陆粱托付到自己的手上。

　　“陆粱，你可不能出事。陆伯父、陆伯母还有杏雨都要靠着你来复仇，我们也不能一辈子呆在这田头庄之中。”梨霜坐在床头，握着陆粱的手。这是一双还有些稚嫩柔软的手，没有后来的杀伐果断，也没有沾过卑鄙与肮脏。自己答应过杏雨要护住他的，可终究是没能成功，想到这，愧疚之情溢满了梨霜的心口。

　　自己何其弱小，而天地又何其无情？她不愿随波逐流，却不得不随着命运沉浮，一种无力感攫住了梨霜，她握紧陆粱，眼眶一红，眼泪随之滴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梨霜，我们先回房去吧，明日再来看二少爷。”鸳儿不知何时回来了，她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轻声地将梨霜从愣神中唤醒。

　　“好的，鸳儿姐，我就来。”梨霜松开陆粱，将他的手臂放入那床薄薄的被子，又用袖角擦擦泪，这才站起身来。然而此时她已经调整好了心绪，纵然命运波云诡谲，她也尽自己所能去面对。田头庄不过是个开始，她无所畏惧。

　　“梨霜，你也别太过忧心了，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再说，老太太如今肯管，二少爷定不会再发生意外了。”鸳儿低声安慰梨霜。

　　“鸳儿姐，今日真的谢谢你了。若没有你，梨霜一人又如何能说动老太太……”

　　“何须同我说这些，总是老太太菩萨心肠。”鸳儿朝梨霜安抚一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房门口。此时已经是子时了，可令人意外的是，屋内还有烛光，鸯儿竟然没有入睡，一听到门外的动静，她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望着门口的二人。

　　见两人都有些惊讶地样子，她扯出僵硬的微笑，语气有一丝紧张地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太太头风发作，我去请郎中了，梨霜同我一起照顾老太太，直到现在她老人家才歇下。”鸳儿答道，她有些奇怪的问，“多早晚了，你怎么还没歇息？”

　　“我见你们一直未归，有些担心，便睡不着。”鸯儿实是悬着一颗心，可惜鸳儿的回答却没有让她安下心来，也不知道那倒霉的二少爷现在如何了？看来还是只能等明日华儿送饭之后再去问问他了。

　　如此想着，鸯儿道：“既是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你们这几日都有忙得，如今还是早点歇息要紧。”

　　夜已深了，鸳儿和梨霜简单洗漱一番，便将烛灯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梨霜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却无法入眠。鸯儿方才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仿佛是知道了些什么，特意在等着他们回来似的。想来清哥儿如何能够一个人就闯入陆粱的房间呢，必是有一个人指引甚至挑唆的结果。如此看来，鸯儿就十分可疑了，她也是最有可能从鸳儿处拿到钥匙的人。也罢，从明日起，自己定要好好地盯着鸯儿，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着哪味药。

　　梨霜握紧手中的白玉龟暗暗下定决心，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无论是清哥儿还是鸯儿，将陆粱打得人事不省，都要付出代价。

　　第二日梨霜仍旧是早早起床，给清哥儿准备早膳以及一日的伙食，陪同他去社学。冷眼看过去，清哥儿竟同没事人儿一般，仍旧自顾自地吵闹玩耍，上课让梨霜给他提示，下课便到园子里折磨虫蚁青蛙。那副对别的生命混不以为意的样子，让梨霜暗自火起。她原也是大家闺秀，现在竟恨不得上去踹这厮一脚，又捏了拳头忍住了，面上仍同往常一般。

　　昨日老太太便允了梨霜亲自为陆粱煎药喂药，明面上说的是为老太太熬药。秋妈妈见梨霜辛苦，便让她晚上不必再在厨房帮手，安心熬药便是。梨霜虽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得不接受了。

　　待药熬得了，梨霜便端着药碗来到了前院。陆粱脸虽仍花花绿绿的，却不似昨日那般肿胀了，梨霜看他呼吸平稳，心中也便松了口气。

　　将药碗先放在桌上，梨霜从袖中拿出清哥儿的白玉龟端详。她昨日将这个东西当做清哥儿，狠狠地捏在手里一整夜，今日又将它随身带在身上。然而这玉龟终究是个烫手山芋，若是清哥儿或者刘氏发现它不见了，再攀扯到自己身上便不好了。窗子是锁死的，于是梨霜打开门，将玉龟狠狠朝远处一掷，一道细小的白光落在香樟树下，滚了几滚，便不见了踪迹。

　　清哥儿，你自己作恶，这护身灵兽也帮不了你。

　　重新将门紧闭，梨霜这才坐在陆粱身边，将他的头微微抬起，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陆粱此时没有意识，梨霜喂得辛苦，又要防止这药从嘴角流下来，是以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一碗药喂完。

　　鸯儿自昨日起便觉得有些不安，她趁着四下无人扯住华儿转弯抹角的问陆粱的情况，谁知华儿得了老太太的吩咐，竟一句话也不肯透露，无奈，她只能觑着晚膳的空隙悄悄到前院来想探一探究竟。

　　陆粱的屋子静悄悄的，却点着昏黄的烛火。鸯儿隐在那颗香樟树后，脑海中却忽然想到了当年在牙婆处听到的志怪故事。人死后是有魂的，那鬼魂蕴含着怨气，便会来夺取生人的魂魄。鸯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凉，脚不知不觉便往后退了一步，却踩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鸯儿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她忍住了，退后一看，地上躺着一个白玉龟。

　　“这不是清哥儿的东西吗？定是昨日他不慎掉落在这里的。”鸯儿这样想着，将玉龟捡了起来。这白玉龟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只在额头上有一点黄皮，嘴中衔一株灵芝，温润玲珑，无一丝杂质，煞是可爱。鸯儿一见，便如同着了迷一般，只想将它好好收藏起来，浑然忘记了这本不是她的东西。

　　“这玉龟是通灵之物，只要我拿着它，便百邪不侵了。”鸯儿这样安慰着自己，将玉龟收入怀中，慢慢地走回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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