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苏怀远最近琐事缠身，大体是域外萨勒族的进犯与江湖上正魔两道的破事，好不容易得了清闲，他便带了些点心前来看望老皇帝，以显示自己的孝敬之心。

　　谁知半途遇见了怀着同样心思的二皇子，两人虚与委蛇一番便一同进了皇帝的寝宫。

　　太子已近而立，生得那叫一个相貌堂堂，衣冠楚楚，虽已娶太子妃，府中也有两位侧妃和几名侍妾，膝下也有儿女，可仍是众多未出阁的名门贵女的首选对象。

　　没法子，谁叫太子殿下是天底下最有望继承大统之人呢？若是等过几年太子继位后充盈后宫，到时候再参加选秀恐怕为时已晚！

　　京城中攀附权贵的人家甚多，虽然如今民风开放，哪怕晚婚也无伤大雅，可富商显贵们仍觉得自家闺女越早嫁人越好。

　　商家重利，一来结交权贵能捞到不少好处，与皇族结亲，家族也能显赫；二来，自家女儿越早嫁入皇家头衔升得越快，与其他家族的女儿相比也能多些优势少些竞争。

　　哪怕近年来宫中传出皇帝对太子已有不喜，更有苏怀远与刘长生不对付的传闻，可太子仍旧是太子，依然是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

　　相比于对太子的趋之若鹜，二皇子苏怀义这边就冷淡许多，母族威望不够，加上苏怀义只愿结交朝中清流名士，也就是文官，与常年掌军，和武将交好的苏怀远自是无法相比。

　　许是觉得二皇子无缘储君之位，又或是苏怀义眼界过高，哪怕如今他二十有五，府中也只有一位侧妃，而这位侧妃入府多年却生不出一儿半女。

　　因此，便传出了二皇子那方面无能的谣言，金陵城中的女儿们听闻此事自是避之不及，更何况苏怀义只生得清秀些，哪怕他待人温和，却没有苏怀远那般有吸引力。

　　“儿臣苏怀远、苏怀义参见父皇！”

　　两人虽为皇族血脉却并没有刘长生受宠，得了允许进了皇帝的内寝自是要行礼。

　　一抬头便瞧见皇帝隔着帐幔正在打坐，而刘长生站在一旁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们，两人心中各有所思。

　　苏怀远早就瞥见苏怀义手中也拎着东西，当即抢先一步开口道：“儿臣听闻父皇近日胃口不佳，便命厨子做了道开胃菜，请父皇品尝！”

　　此时夕阳西下，估摸着已近酉时，苏怀远踩着饭点求见皇帝，心中自是有邀宠的打算的。

　　瞧见刘长生也在，暗道要坏事，面上却不为所动。

　　眼见皇帝只顾闭眼打坐，刘长生揣摩着圣上怕是去会周公了，便捏着兰花指笑道：“太子殿下真真是孝心可嘉，可不巧了，陛下刚用过奴才的汤药。”意思是皇帝吃饱了，你太子殿下白跑一趟了。

　　太子平日不动声色的，今日不知怎的有些烦闷，许是诸事不顺，又邀宠不成，今儿瞧见刘长生眼底的讽刺，只觉刺目得很。

　　“父皇，儿臣早跟您秉明过这汤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千万别信了这刁奴的谄媚之言！”

　　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苏怀远当即便后悔了。

　　刘长生自觉好笑，暗想这苏怀远平日装作一副识大体的稳重模样，今日也忒沉不住气了，竟用这般语气同圣上讲话。

　　一旁的苏怀义在心里摇了摇头，心想他这位大哥平素不待见刘长生还成，在父皇面前起码得装装样子，这硝烟味怎就带到父皇的寝宫来了……

　　谁人不知父皇沉迷黄老之术也宠信刘长生，大哥你这么说不是暗指父皇昏聩惹得他老人家大怒么？就算再送百次千次汤药以表孝心也于事无补啊！

　　“你说什么？”

　　果不其然，皇帝闻言猛然睁开眼，神色吓人的很。

　　哪怕隔着帐幔与数尺远的距离，苏怀远都能感觉到皇帝的怒火，他当即跪下道：“儿臣一时口误，请父皇恕罪！”

　　“哎呦，太子殿下这口误可是……可是在说圣上识人不清？”一旁的刘长生不忘煽风点火。

　　“怀远，你真有此意么？”苏天晟愈发火冒三丈，冰冷的目光盯着苏怀远浑身发毛。

　　苏怀远自知多说无益，越解释越出错，遂闭口不言。

　　“怎的，太子殿下方才不是骂老奴么骂得尽兴么，怎就不说话了？”在刘长生眼中，苏怀远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更屡屡坏他好事。

　　两人宛如仇人一般，刘长生逮着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苏怀远。

　　“九千岁大人，您还是少说两句吧！”苏怀义小心翼翼觑着父皇那多变的脸色，他暗叹口气，压低声音朝刘长生道。

　　“父皇，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大哥想表达的想必是‘是药三分毒’，让您少服用点药物多吃些养生的食膳，否则他也不会百忙之中抽空给您送来开胃菜，他这是孝顺您啊！”

　　苏怀义言辞恳切，说罢朝苏怀远挤挤眉：“大哥，你说是不是？”

　　刘长生轻飘飘扫了眼苏怀义，倒是给他几分面子并未再言。

　　苏怀远暗骂苏怀义虚伪的同时却松口气，心想这二弟还算识相，还懂得递台阶给他下。

　　他借坡下驴，朝皇帝拱手恭敬道：“父皇，儿臣想表达的正是这个理，可能是儿臣嘴笨，让您误会了！”

　　皇帝浑浊的眼在两个儿子身上逡巡片刻才移开目光，他摆摆手道：“朕乏了，你们三都退下吧！”

　　出了内寝，天色已暗，三人分道扬镳。

　　刘长生望着二皇子提灯远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太子的车架已远去，他本欲离去，却被苏怀义叫住。

　　“方才多谢九千岁大人了。”苏怀义朝他作了一揖，目光平和。

　　刘长生当然知道他是替太子为自己既往不咎一事道谢，若是他有意咄咄逼人，苏怀远怕是讨不得半点好处，他只是懒得计较他的出言不逊罢了。

　　见刘长生点头，苏怀义压低声音道：“父皇的身体……”语气不乏担忧。

　　刘长生不动声色地换上官腔接下话茬：“二皇子无需担心，圣上乃真龙天子，当是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本皇子要听实话！”他的声音徒然变得尖锐，猛地抓住刘长生的手臂，神色执拗。

　　刘长生心底讶异，快速扫一眼被抓紧的手臂，也不拂开，沉默地盯着跟前的小皇子半晌。

　　暗笑这位二皇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吧，还没自己一半大，这性子怎就如此……天真！

　　“不瞒二皇子，陛下年少时身体亏损，如今只能靠大量的药材弥补。”

　　可苏怀义听到这儿却明白了刘长生未尽的意思：这位九千岁每日给父皇服用的想必不是什么毒/药，而是进补的药材吧。

　　“照顾好父皇！”许是怕与刘长生待久了招人诟病，他说罢便提着灯笼快速离去。

　　“难不成这二皇子殿下对储君之位也有非分之想……”跟在刘长生身侧的小太监颇为疑惑道。

　　平日里有刘长生撑腰，他们这些当手下的直言直语惯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辞也只有这位九千岁才会放任他们大大咧咧讲出来。

　　“不。”刘长生断然否决道。

　　此人无意权势，也懂得独善其身，虽自成一派，偶尔会针对东厂与东宫，可若是观摩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一不是为了社稷江山。

　　他不争不抢，独求一份自得与安宁，刘长生甚至怀疑，此人迟迟未立正妃更未曾有一儿半女，这或许是他有意为之，只因母族式微，他战战兢兢，怕遭人忌惮，更怕儿女遭人暗害。

　　又或许他也曾期盼着兄友弟恭，奈何太子领悟不了这许多，更屡屡不给他面子。

　　生在这龙争虎斗的晦暗深宫中，如果不想往上爬，也不知是福是祸。

　　“咱们这位二皇子殿下或许是个真心孝顺的……”刘长生望着苏怀义远去的方向，眼底浮现出一缕淡淡的敬佩。

　　当晚，刘长生前往国师蓬莱子的府邸登门拜访，只因对方的一句留言。

　　“我倦了，也即将归田卸甲，往后皇帝那边只能靠你这老家伙应付了。”某一日蓬莱子突然对他道。

　　当年莽莽撞撞的小道士已年过半百，这些年下来，他拥有了荣华，也得了权势，可身处权力中心的漩涡，他的心早就累了。

　　他想着跟这个知根知底的老伙计说句辞别后便向皇帝递上辞呈。

　　刘长生沉默半晌，悠然长叹。

　　“你这家伙算是了无牵挂了，去罢，携着一家老小远游而去吧！”他满目沧桑，掩饰性地摆摆手。

　　刘长生素来生杀予夺惯了，心境早就历练得古井无波，人生路漫长，蓬莱子可以说是他一路走来唯一的见证者。

　　两人当不得兄弟，也未曾相互引为知己，可偏偏关系亲厚，又是利益共同体，谁也未能离开谁。

　　如今蓬莱子先他一步退出这场权力的角逐，说句实话，刘长生心里是又无奈又难过的。

　　“老家伙，你与我说的那个愿望就只能靠你自己实现了！”蓬莱子背对着他，话里话外难掩愧疚与遗憾。

　　他双手举过头顶仰望苍天道：“皇天后土为证，祈你愿望成真……”

　　而这蓬莱子一走，国师之位就悬空了……

　　站在他身后的刘长生盯着案前香炉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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