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余杭西城清波门附近，凌云阁三层雅间内，暖香袅袅，一室温暖。

　　等候上菜之时，荀素与厉千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荀素边打量雅间内的摆设边赞叹道：“凌云凌云，凌云之志者，想必这酒肆之主也是个有大抱负的风流名士！”

　　荀素虽不是余杭人，却对此地颇为了解，更知道余杭西城的清波门多居以文人墨客，有志之士颇多。

　　厉千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透过窗户去看对面的街道，闻言她一哂，将目光移至荀素身上道：“荀妹妹这回可是猜错了，这凌云阁阁主可不是什么有志之士！”

　　“此话何解？”

　　厉千凉瞧她迷惑的小模样，也不卖关子：“实不相瞒，这凌云阁阁主与那天机阁阁主实为同一人。”

　　“什么！”荀素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比女人还妖艳的脸庞，顿时惊讶万分。

　　暗想这千落除了擅长风花雪月之事，整个人看上去也吊儿郎当，瞧着更不像是有抱负的。

　　就听厉千凉颇有深意道：“有些人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厉千凉从未小觑过千落，这些年下来，他能将天机阁经营得当并发展壮大，必定也有过人之处。

　　要知道这江湖上最大的情报机构每天来往的客人无数，流通的消息数不胜数，同为上位者的厉千凉更清楚，要管理好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必不容易。

　　荀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厉千凉的话表示认同，不论是看事情还是看人，都不能只看表面。
　　谈话间，雅间外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原来是上菜了。

　　菜上齐后，两人却不动筷，荀素颇有深意地看向厉千凉，眸子沉沉。

　　经过多日的相处，两人也算相熟，荀素眼见厉千凉待她极好，心知她不会害她，原本的警惕与戒备也放下了大半。

　　既如此，她自认为说话之时不必拐弯抹角，遂直言道：“姐姐这是要戴着面纱吃饭？”

　　今日的厉千凉身着一袭冰蓝色缎锦，将原本冷漠的气质衬得更加清冷，可意外的，荀素觉得她并未拒人千里。

　　那日厉千凉在伤她之后不知为何生出悔意，她用上好的伤药救治她并承诺再不伤害她。

　　在相处中，厉千凉对她很照顾，厉千凉的一举一动如和煦的春风般悄然抚慰着她被人伤透了的寒凉的心。

　　慢慢的，荀素尝试着去接受厉千凉的好意——这个让她原本抗拒的人。

　　厉千凉深深看她一眼，双眸似有穿透力般，她启唇，一字一顿：“我的真容，你当真想看？”

　　其实，她并不想在此刻露出真容，试想万一荀素眼力劲好，发现她就是当年逃入大山的“茵茵姐姐”那该如何，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厉千凉却未做好与月牙儿相认的准备。

　　当然，如果月牙儿执意要看也并非不可，她对月牙儿从来就是纵容的，更是屡屡为她破例。

　　荀素心知有戏，便半开玩笑似的故作轻松道：“姐姐想揭下面纱便揭下吧，可妹妹曾听说，见过姐姐真容的都去见阎王爷了，妹妹打心里怕得紧呢！”

　　厉千凉只一眼就看穿了月牙儿欲擒故纵的小心思，却并不说破，反而将计就计道：“既然妹妹不想看，那便算了……”

　　荀素心中一紧，暗叹厉千凉的诡诈，佯装赌气道：“谁说我不想看了？”

　　厉千凉见状微微一笑，只温柔承诺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你做甚。”

　　说罢，她抬手利落地揭下面纱。

　　荀素目不转睛地盯着厉千凉瞧，在面纱真正揭下来的那一刻她心中一阵窒息。

　　她早就料到厉千凉会是个美人胚子，今日一见却还是大大超出她的预期，天庭光洁饱满，远山黛眉，明眸清亮，唇红齿白。

　　荀素自叹不如，她觉得厉千凉极美，仿若这人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都无法用来概括形容她的容貌，若真要说，那便是：

　　倾国倾城。

　　世人对待美丑的态度大多极端：一是说相由心生，貌丑者大多心肠龌龊，而俊美者大多良善；第二种说法则说相与心反，诸如前朝迷惑末代王者的妖艳姬妾便是蛇蝎美人的典型代表。

　　荀素不知道厉千凉属于哪一种人，更不愿意用世人的观点随意评判一个人，一个人给你的感觉如何，只有亲身接触才有资格评说。

　　“菜都凉了，快吃吧！”厉千凉朝荀素道，那姣好的容颜有那么一瞬间让她失了心神。

　　恍惚中，荀素依稀觉得厉千凉很像自己记忆深处的一个故人，许是时隔太久，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那人是谁。

　　“厉宫……厉姐姐果然好相貌，荀素自愧不如！”

　　厉千凉不甚在意地勾勾嘴角，可荀素的话却让她心头一紧。

　　“姐姐的长相肖似妹妹认识的一位故人。”

　　“哦？哪位故人？”厉千凉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状似不经意问道。

　　厉千凉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矛盾心情。

　　她既希望月牙儿能记得她、认出她，又不希望被她认出来。

　　时光将人浸染，说到底她现在的身份是浮梦宫宫主厉千凉，再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厉茵茵。

　　下一秒荀素的话让厉千凉如释重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让姐姐见笑了！”

　　“无妨，吃菜吧。”说罢厉千凉执起筷子率先动筷。

　　荀素也执起筷子，看一眼离自己最近的一盘鸡肉道：“这道可是余杭名菜叫花童子鸡？”

　　“不错。”

　　荀素夹起一块鸡肉尝了尝，入口的香味让她眼前一亮。

　　她食指大动，兴致勃勃道：“那这道可是享誉盛名的东坡肉？”

　　厉千凉点头应是。

　　就听荀素颇为肯定道：“这道想必就是西湖醋鱼了！”

　　厉千凉含笑地望着荀素弯弯的眉眼道：“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行家！”

　　荀素一羞，道：“哪的话，只是碰巧识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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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盛的午宴过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厉千凉的目光落在大街对面的一排宅邸上，若有所思。

　　午后的街上车水马龙，有摆摊贩卖的商人，自然也有游街的客人，厉千凉冷眼观着楼下的熙熙攘攘，眸色晦朔不明。

　　那人不是……

　　忽的，街上一抹素色的人影落入眼帘，厉千凉心中一惊，蹭地站起身行至窗边，却再也寻不见楼下那人。

　　厉千凉自信自己的眼力劲，却一度以为自己瞧花了眼。

　　不，不可能是他，此刻他决计不会出现在这里。

　　哪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厉千凉依旧一遍一遍地否认掉脑海中不断冒出来的猜想。

　　荀素眼见厉千凉频频失神，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却并未发现异常，遂语带担忧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厉千凉这才收回目光道：“无事，只是目睹对面街道上的大宅院，想到些许陈年旧事罢了。”

　　“对面那排宅院有何特别？可是有姐姐认识的人？”荀素曾听人说余杭清波门的宅院价值千金，住的大多是些家底丰厚、威名远扬的人，难不成就是这里？

　　厉千凉闻言目光凉了几分，淡淡道：“妹妹可知余杭的张员外一家？”

　　荀素有些不确定道：“可是享誉江南的大善人张秉义一家？”

　　“不错，他家的宅院就在正对面的街上。”

　　荀素诧异道：“怎么，姐姐识得他们一家？”口中问着，心中却并不知厉千凉提这作甚。

　　厉千凉收回目光瞅了荀素一眼，尽力抑制住不断涌起的伤悲，微不可查地颤抖道：“张秉义么，当然识得！”

　　荀素只当厉千凉这般激动是出于感激，便继续问道：“难不成张家于姐姐有恩？”

　　听闻张员外帮扶过的落难者数不胜数，大至家道中落的世家，小到流落街头的乞丐，被帮助者个个对他感激涕零，因此张秉义的善名也被广为传颂，传遍大街小巷。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张秉义这样的大善人会是厉家灭门案的策划者和参与者，荀素更不会想到两人之间会有不共戴天的仇怨未了结。

　　厉千凉并未矢口否认，只意味深长道：“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

　　荀素一头雾水，见厉千凉不愿多说，只得作罢。

　　冗长的沉默。

　　察觉到厉千凉情绪不对头，荀素只静静坐在一旁斟茶，好几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厉千凉才堪堪回缓过来。

　　“抱歉，方才是姐姐失态了。”

　　在得知荀素就是月牙儿后，厉千凉下意识对她放下心防，在情绪的表露上也不会刻意隐藏。

　　荀素犹豫一下，还是执起她紧紧按在扶手上的素手安抚道：“姐姐，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着，可以同我说……”

　　厉千凉望进她担忧的眸中，又愧疚又感激，她郑重地点点头，反握住荀素的手拉着她站起身，道：“走吧，姐姐带你四处逛逛。”

　　屋外蓝天万里，秋雁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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