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见厉千凉说得头头是道，胡斯勒依旧心存疑虑，“可阿努满，他不可能是……”

　　“哼，”她打断他，“本座对他最初的怀疑，是他在遭遇刺杀后的态度。假设阿努满是你之心腹，他的所有言行，一定会为你着想，如果他真希望你能与浮梦宫甚至是整个魔道合作成功，让你的父亲对你刮目相看，他就不会如此出格了。”

　　厉千凉的话语愈发铿锵有力，神色笃定道：“在遭遇刺杀后，他即使是再害怕，即使是顾及使团众人的安危，正常的做法也该是要求浮梦宫增派人手保护好你们，可他却几次三番地威胁本座，三番五次地闹事和砸东西，还带头提着刀砍伤本座的下属……”

　　“这……”胡斯勒一时语塞，想到之前自己就曾责怪过阿努满提刀砍伤厉千凉属下这一行径的鲁莽，可阿努满却偏偏就解释得头头是道，说是这浮梦宫的人看轻了他们域外人，非但迟迟不见厉千凉到来，还软禁了他们，他阿努满愤愤不平，急切地想要替王子立威，才会莽撞了些。

　　当时他确实也信了他的解释，可眼下，却不得不说是激烈和出格了点……

　　却听厉千凉又反问道：“如果换做是你，假设本座现在有求于你，却不是诚心诚意、放低姿态地恳请，反而趾高气昂地不把你放在眼里，你是何感受？你还愿意和本座合作吗？”她语速渐快，推己及人，说得有理有据。

　　这下，胡斯勒心中了然，换做是他，也会因为自己的尊严屡次遭到对方践踏而生气，继而严词拒绝对方吧……

　　果然厉千凉又淡淡道：“如果他是你的心腹智囊，就一定会想出周全的办法帮助你，想办法尽快和浮梦宫达成协议，而不是采取如此强硬和蛮横的态度和做法，几次三番挑衅本座，这难道不是他在刻意激化本该合作的双方的矛盾吗？”

　　“你的身份关乎大局，需要保密，本座可以理解，但本座猜测，你让阿努满佯装成使团的领队，本是寄予厚望和掩人耳目，可他作态夸张，举止粗野，这样的行为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但总频繁地惹是生非，丑化贵使团在本座心中的印象，激发双方矛盾，就颇有些刻意做戏的苗头了。”厉千凉说完抿了口茶水，似笑非笑看他。

　　胡斯勒心底挣扎，再怎么说也是阿努满的救命恩人，他还是不太相信阿努满会背叛他。

　　他愈发纠结，拧着眉头道：“可你说的这些只是猜想，又没有真凭实据……”

　　“你不妨想想，假设阿努满是你的心腹而不是二王子安插的内奸，那他待在你身边的这些年来，他做过的哪些事情真正帮助过你，使你满意过，又做过哪些事情违背过你的意愿呢？”

　　听厉千凉这么一提点，胡斯勒这才开始细细回想，不细想还成，这一回想，倒是细思恐极。

　　这阿努满，竟是明里暗里都打着为他着想的名义，却总四处和他作对，每次胡斯勒一提出新想法，阿努满就总能找出他的毛病，明嘲暗讽，害得他几次三番错过了斗倒二王子派系的机会……

　　胡斯勒这下才信了大半，胸口因为生气和震惊起伏着，他深呼吸，吐出一股浊气，暗骂道：如果此人真是内奸，那真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转念间，他更加疑惑了，就问厉千凉：“那么在得知本王子的身份后，你何故选择帮助本王子？你浮梦宫处境两难，若是不想与本王子合作，唯一的化解之法就是将计就计，大张声势把本王子和使团的人送到苏怀远和朝廷手里，告知全江湖你是举着正义与忠诚的大旗，对庆元王朝绝无二心，让他苏怀远不得不退兵，不再进攻北域，顺便为自己谋取一番利益。”

　　他紧接着道：“还有这一次，假设你的猜想无误，你又替本王子揭开了阿努满的内奸身份，我们非亲非故，本王子甚至设计陷你于进退维谷，你不计较已经不错，为何还要这么帮助本王子？”

　　从厉千凉的行为和语言上看，这厉千凉本就狡诈聪慧，且前后态度不一，一会儿斤斤计较，一会儿胸襟大度，着实奇怪。

　　难道是想挑拨离间？又或者她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没有用的，本座能让苏怀远退兵一次，却无法让他永不要进攻北域，只要此人野心不死，就会不断找借口兴兵，一点一点弱化浮梦宫的势力……”

　　“至于本座两次帮助你的原因，那还得从你怀有目的，非要南下余杭这件事讲起……”她一顿，深凝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璀璨奇光。

　　“说吧，你为何非要冒险到这余杭？是在寻什么人吗？”

　　而厉千凉之所以选择帮胡斯勒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她一直认为的，一个人的品行是否优良，往往会在一些细节之处中淋漓尽致体现出来，这是不管他平时再如何装点和美化自己，都无法完全掩盖的真实性情，比如胡斯勒。

　　从前些日子阿努满对厉千凉几次出言不逊，被厉千凉反击之时，胡斯勒都想办法出言相救，放低身段替阿努满认错赔礼，眼神中的真切与担忧都不似作假，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其爱护下属的。

　　而在厉千凉说出阿努满就是奸细之后，从他的第一反应看，他从未猜忌过阿努满，在厉千凉道出缘由前也是对他百般维护，不听风就是雨。

　　而厉千凉半夜三更让他煮茶这件事，也是她的又一次试探，可以看出，胡斯勒对于厉千凉指使他这个王子做事，虽有怨怼，但也不过分斤斤计较，确实是个胸襟宽广的。

　　此人的人品想来也不低，且在萨勒族中威望颇高，因此厉千凉才会选择帮他，选择和他合作。

　　“你……”胡斯勒心头大骇，她竟然又猜到了！猜到了他是冒着大风险来余杭寻人！

　　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心思被道破，他有些慌乱，却故作掩饰提高音量，“本王子要找什么人，与厉宫主你有何干系？”等等……厉宫主？厉……

　　她也姓厉！

　　思及此，他急促地问她，“你也姓厉……那你认不认识二十多年前定居在这余杭厉府的一大家子，特别是厉家的主母耶拉，哦，她的中原名字，叫做叶兰。”

　　听到那个名字，厉千凉的心头又抽搐了一下，像被铁丝紧紧箍住，生疼。

　　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握紧，面上不表，却刻意淡淡反问他：“是那个干镖行生意的厉家？”

　　“对，”他抓紧茶碗，眼底愈发急切，接连发问道：“他们一大家子现在还居住在余杭吗？你知道他们的住址吗？你和厉家……”

　　早在三十年前，萨勒族还没有完成统一，身为萨勒族某部落首领之女的耶拉公主，为了逃避父辈为她安排的婚姻，独自闯荡中原江湖，很快就堕入爱河，义无反顾嫁给了一处镖局的头目厉泽彰。

　　当时域外和中原的形势，并不像现在这样水火不容，摩擦不断，双方也算是和平共处，相互制约。原萨勒族首领，也就是胡斯勒的爷爷，在得知爱女耶拉已在中原婚配和定居后，此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已成定局，他只能妥协。

　　出于对女儿的关照，他还秘密派了自己精通中原话的亲信，南下余杭厉家去照顾耶拉和那一大家子。

　　起初双方还有书信往来，可在十五年前，耶拉再也没有写信到域外，首领几次去信中原都如同石沉大海，就连他之前派去的亲信，也杳无音信，双方因此失去了联系。首领心急如焚，修书一封寄给了庆元王朝的皇帝，请求他告知耶拉一家的近况。

　　因为那场大火和里头的龌龊事情，耶拉一大家子上百口人都死在了中原，而先皇也害怕萨勒族首领在知晓爱女已死的真相后悲痛欲绝，要兴兵中原对庆元王朝不利，就让人把这件事情死死瞒了下来，回信说耶拉在中原过得很好。

　　而当时萨勒族内部分裂割据，大小战争不断，混乱不堪，首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完成部族统一的大业上，四处征伐，在得知耶拉无事后，也便不再关注此事。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胡斯勒的父亲巴尔特完成了萨勒族的统一，野心不断膨胀，想要进攻中原时，这才想起远在余杭的他嫡亲妹妹耶拉。

　　此次萨勒族欲举兵南下，巴尔特想，如果耶拉还在余杭，庆元王朝一定会用她的人身安全来威胁巴尔特，而如果未来萨勒族战赢，南方中原必将生灵涂炭，余杭也必将遭受战火殃及。

　　所以，巴尔特才会借着使团南下的名义，暗中嘱咐他的长子胡斯勒到余杭寻找他的姑姑耶拉和她的一双儿女，要秘密把他们一大家子接回去避难，这也就是胡斯勒非来余杭不可的原因。

　　大张旗鼓为虚，暗度陈仓为实。使团把南下中原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也是为了淡化甚至掩盖他们要暗中接走耶拉一家的事实。

　　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早在十五年前，耶拉已经故去。十五年很长，长到可以将许多事情淡化，而这件事的知情者，要不就是早进了棺材，要不就是对此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此时，厉千凉只是低着头沉默，目光直勾勾落在桌上那碗见了底的茶水上，久久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她走神，胡斯勒试探地问她：“厉宫主？”

　　无人应他。

　　“厉宫主！”他提高音量。

　　可她突然就哽咽，闷声道：“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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