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厉千凉睨他一眼，勾勾唇，却是不说话。

　　这下轮到千落着急了，他催促道：“别卖关子了，你倒是快说！”

　　厉千凉微微一笑，竖起葱白玉指道：“第一，使团南下的时间，正是朝廷联合正道、欲屠尽北域魔道中人之时，而此时域外萨勒族大军压境，距离北域最北的关隘峡口不过百里，扫荡中原之意昭然若揭。”

　　顿了顿，她又道：“在这样的一个多事之秋，萨勒族首领派遣使者南下的目的，也就不难猜测了。”

　　千落顺着她的思路接口道：“定然是联合以浮梦宫为首的北域魔道，一同对抗朝廷和正道。”

　　厉千凉立于窗边眺望无边天幕，神色不明：“不错，北域地形复杂，天险众多，唯有打开北域关隘峡口，萨勒族大军方能长驱直入。”

　　而江南水乡，地势较为平坦辽阔，几无山脉密林，阻碍甚少，若是能借道北域，萨勒族铁骑占领中原，指日可待。

　　千落也打通了思路，紧随其后道：“而反过来，若是让朝廷联合正道一举消灭掉盘踞北域的魔道，再占领北域各处要地，萨勒族的大军便无法顺利过关，更别说荡平庆元王朝了。”

　　所以，若想赢得战争，萨勒族必定会找厉千凉合作，毕竟浮梦宫的势力遍布北域各处，在魔道各派中的地位更是说一不二。

　　说完这茬，千落的疑惑又浮上心头：“那他们为何不直接攻下北域再占领江南，反而采取了这么个平和的法子？”

　　厉千凉转过身直面千落，冷笑道：“你认为萨勒族的人马在费尽心力攻下北域后还能有遗力攻打庆元王朝？”

　　千落恍然大悟。

　　心想萨勒族子民常年生活于域外的漠北和草原一带，对于在开阔地形上作战极为擅长，却并不擅长攻克高山险峰，在山脉环绕、易守难攻的北域作战本就极其不利。

　　就算最终得以占领北域，必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谈何对付庆元王朝？

　　采取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萨勒族首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见千落理解了她的话，厉千凉继续有条不紊道：“那么你认为，萨勒族剑指中原这样的大事，他们派遣的使团以及那些使者的身份，分量能轻到哪里去呢？”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点，苏怀远不惜连用两次令牌，目的竟然只是查明使团成员的身份并要求天机阁不得透露给本座，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吗？”

　　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不是那群使者中有某个人的身份极其重要，重要到不可告人，苏怀远大可不必如此多此一举。

　　且根据厉千凉的属下禀报，那些使者虽然大张旗鼓地南下，闹得江湖上人尽皆知，但每次厉千凉的属下询问他们的详细身份，对方的回答无非是遮掩推诿，东扯西扯，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是何故？难道不正是因为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身份暴露不得吗？可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究其原因，厉千凉觉得，他们中必定有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因为在双方没有顺利达成协议之前，谁都无法提前预料到此次合作能否成功。

　　若是谈判成功还好，可万一谈判破裂导致双方关系恶化，萨勒族使团在北域势单力薄，他们根本无法预料到厉千凉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虽然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两军交战或是谈判时不斩来使，可若是使团中有一个人的身份极其尊贵，尊贵到能够撼动萨勒族的首领，厉千凉在得知此人的身份后大可将其绑架，用以威胁整个萨勒族。

　　综合以上几点考量，虽说隐瞒身份会显得不够真诚，又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可为了保障 “那一位”的人身安全，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千落眼中的疑虑更甚，皱着眉问：“那些个使者隐瞒身份尚且情有可原，可这苏怀远跟着瞎掺和什么呢？”

　　厉千凉瞅他一眼，语义不明道：“就在前天本座收到密信，竟有数拨杀手闯入浮梦宫，欲对那些使者行刺杀之事，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死士。”

　　她目光幽幽，凌然道：“经查，他们全都是朝廷和正道的人马。”

　　千落一惊：“这太子莫不是要借着那群使者死在浮梦宫之事构陷于你？”

　　厉千凉不置可否。

　　可两人都明白，若是“那一位”因为意外死在浮梦宫，萨勒族首领必定大怒，届时双方怕是连合作都不成就要兵戎相向。

　　北有萨勒族怒气汹汹，南有庆元王朝虎视眈眈，最终将直接导致北域腹背受敌，更难以在夹缝中求存。

　　此举看上去高明，却不想早被厉千凉识破，更让厉千凉肯定了“那一位”的重要性，所以她才会加派人手将那群使者控制起来，以关押之名行保护之实。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朝堂中人大动干戈，欲除之而后快呢？

　　她想了想，补充道：“关乎领土扩张和战争胜败的事情，居上位者向来多疑，‘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纵观古今，边陲地区的关口险隘，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无不派遣值得信任的皇族亲信看守。

　　而双方若要签订重大协议，在皇帝在无法亲临的情况下，更会遣派能够代表自己的皇亲国戚前往，身份地位必然不低。

　　“萨勒族多男子，女子本就少有，且个个视若珍宝，萨勒族首领可不舍得派个公主前往中原。”
　　千落理解地点点头，萨勒族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萨勒族首领一共生有三位王子，四位公主，而宫中的使者一行三十五人皆是男性，且皆无易容或是女扮男装的可能，便可以直接排除四位公主。

　　在三位王子中排除牙牙学语的三王子，就只剩年纪相当却水火不容的老大与老二了。

　　厉千凉直视千落，眼中点点光亮汇集成一束炫目灿烂的光芒：“所以请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呢？”

　　千落听完她的分析后，心头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从头到尾，厉千凉不过推测，却能将真相全部命中，这样通透的心思确实令人讶异。

　　原本只以为这浮梦宫宫主对周围的人和事，敏锐多思，也确有几分聪慧玲珑。

　　可到底一介女流，能强到哪里去呢？

　　若不是这厉千凉年早年之时家破人亡，流离在外，饱受磨难，性子怎会比同龄女子坚韧？行事手段又怎会这般强硬？

　　千落一直认为，若是未曾经历那些，她与寻常闺阁女子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可今日一看，着实令人觉得耳目一新。

　　这厉千凉竟是把眼下的局势看得透彻，且对山川地理、史书典籍甚至是江湖朝堂也有不浅的认识。

　　谈笑间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自信光芒，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从容，颇有些本朝高祖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

　　一颦一笑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也不为过。

　　再回想起她一手建立起来的浮梦宫，早在十年前不过是个规模小得可怜的闲散魔教，却能在一群穷凶极恶的豺狼猛虎中临危不倒，甚至是分得一杯羹……

　　不过几年，就一跃成为当之无愧的魔道第一人，爪牙遍布南北甚至域外。

　　而十年前，这厉千凉不过豆蔻年华！

　　区区女流，却拥有堪比男子的城府和气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得不折腕佩服，却也不得不心生警惕。

　　加上他查得的此人的另一重身份……若是让她有机会掌握更大的权柄……

　　厉千凉瞥一眼千落阴晴不定的脸，若无其事移开目光，静静等候他的答案。

　　她当然知道这一番话下来，千落必定对她有所忌惮，可她并不介意。

　　千落踌躇片刻，握紧的双拳又松开。

　　他的嘴角扬起一道明媚的笑容，竟抱着厉千凉的手臂撒娇道：“小凉凉，你怎么能那么聪明，这可怎么办呢，我都对你有所顾忌了……”

　　厉千凉抽出手臂，嫌弃地拂去袖子上的灰尘，对他露出一个阴寒的笑容。

　　她冷然道：“所以，倘若你今后要对浮梦宫不利，那便别怪本座不留情面了。”

　　千落尴尬一笑，正色道：“小凉凉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对付你的，若是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在你背后默默支持你的男子哦！”

　　说完，还朝她眨眨眼、搔首弄姿几下，像是豁出去似的。

　　厉千凉心知，千落有意缓解两人的紧张气氛，可这样的作态，不免让人接受不来。

　　她垂眸掩住眸中的波涛：默默支持她？这是要提前站队？

　　厉千凉抬头直视千落，波澜不惊道：“天机阁本该是中立的情报组织，现在站队，为时尚早。”

　　“小凉凉，我是认真的！”对方急切道，眸中的真挚更盛了些。

　　厉千凉挑眉，依旧不为所动：“不着急，你考虑清楚再决定。”

　　在厉千凉看来，开战在即，千落大可不必插手此事，甚至可以在明面上作壁上观，摆出一副高高挂起的姿态，在暗中游走于各方之中，趁机牟取暴利。

　　且时局一朝一夕，风云变幻，千落就如此笃定自己会成为那个“胜利者”？

　　万一自己决策失误呢？万一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呢？万一浮梦宫因此覆灭呢？

　　届时的天机阁，必定会被殃及池鱼……

　　况且千落为人精明，不可能不清楚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更不可能思虑不周就匆匆下决定。

　　厉千凉的心思百转千回，见千落仍旧固执地望着她，她道：“你考虑过如何堵住阁中众人的悠悠众口吗？若是将来东窗事发，你要如何向江湖正道甚至是朝廷解释？”

　　千落满不在乎道：“总比那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来得光明正大！”

　　厉千凉轻笑道：“那你大可以选择跟朝廷或者正道合作，为何非要选择本座？”她可没觉得自己一介女魔头的魅力能让千落折服。

　　千落难得说句真心话：“与你合作，总比那些个表面正义暗地里使坏的伪君子强！”与那群人合作，他还担心自己好处得不到，反而被他们出卖了去。

　　“是么……”她闻言，抬手去拿桌上的茶杯，用杯盖滤了滤茶沫边道：“其实，若你一直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到本事件结束，待风波平息，不论谁输谁赢，你天机阁依旧能屹立江湖而不倒。”

　　她抿了口茶又言道：“倘若你贪图利益，出卖浮梦宫的消息给本座的敌人，本座必定会想方设法将天机阁拉下水，反之，本座的对手估摸着也是同样的想法。”

　　待她语毕，两人皆是一默，空气似乎更焦灼了些。

　　“厉千凉。”千落定定看她，突然道。

　　“嗯？”

　　他逼视她，一字一顿道：“我都这般表态了，你当真就不为所动？”

　　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天机阁的倾力支持，这是何等的诱惑！可厉千凉呢？她怎就能无动于衷？

　　而厉千凉只是轻飘飘地睨他一眼，却不说话。

　　“留在域外的王子，是萨勒族首领的二儿子。”自信心备受打击，千落满目沮丧，只能将答案公布。

　　氛围有些微妙，但两人心知，他们已经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哦，”厉千凉发出一个延音：“原来派遣来的使者是大王子，你不早说。”

　　千落一阵腹诽，他可是严格遵守自己对太子殿下的承诺，一切都是厉千凉凭空猜测的。

　　“你真要联合萨勒族对付朝廷和正道吗？”他这样问着，心里头却很忐忑。

　　厉千凉微眯眼，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谁知道呢……”

　　心知无法从厉千凉口中得到答案，千落干脆跳过这个话题。

　　他与厉千凉相对而坐，肃然道：“关于荀素的事情，我又查到一些新线索。”

　　不出所料，厉千凉闻言面色一变，眸中染上了几丝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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