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苏州城，天机阁。

　　不过辰时，窗外淫雨霏霏，连绵不断，天机阁阁主千落才刚起早，正在房中用早膳，可突然——

　　“千落，黑玉断续膏！”

　　绵绵雨声里，一个女子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又急切又匆忙。

　　——噗，千落一口小米粥喷了出来。

　　“快点！”

　　下一个瞬间，女子就站在他面前，抬手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催促道，由于举手时的力道过大，竟不小心甩出一串水珠。

　　千落挑眉，看向跳窗进屋、浑身湿透且毫无形象可言的女子，很意外她的到来。

　　眼前消瘦的女子易了容，几滴水珠沿着她的发际滑落，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清清浅浅的水痕，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铺在她后背的发丝散乱弯折，有些还黏腻在一起，上头滴着水珠。

　　素色的衣服湿漉漉地贴着身体，，几可以拧出水来，勾勒出曲线玲珑的身段。

　　若不是衣服质地还算厚密，内头定会让人瞧个清楚，要知道现在已经夏季，女子大多换上了清凉的薄纱……

　　千落刚接到消息说厉千凉今早已经出城，可转眼又出现在天机阁。

　　许是觉得惊奇和疑惑，他状若羞涩问她：“小凉凉，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想我了？怎就连斗笠都来不及戴上，就淋着雨跑来见我了？”

　　说罢还扭捏着身姿瞅瞅她，竟觉得淋了雨的厉千凉竟有几分凌乱美的。

　　“黑玉断续膏。”厉千凉双手搁在桌上撑着身体，她紧盯着他，重复道。

　　“你明明没有受伤啊……这是要给谁用呢，怎么这么急？”他围着厉千凉绕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好几遍，口中喃喃道。

　　厉千凉等得很不耐烦，也不理他，径自往前走来到靠着墙的书架边兀自数着书籍的本数。

　　她将手指定格在某本不起眼的古籍上，抽出它。

　　书的宽度不够，并未把书架完全填满，书本和墙面之间还留有一小处真空地带，厉千凉灵活地把手指往里一探，从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打开它。

　　膏质亮如黑玉，香气四溢，确是黑玉断续膏无疑。

　　千落气得七窍生烟，大惊失色道：“厉千凉，谁允许你随便搜我屋子的！”

　　可对面的女子并不理他。

　　他美丽的面孔因着接连的愤怒而扭曲，即便厉千凉知道他有黑玉断续膏，也断不能这般喧宾夺主地搜查！

　　要是藏在天机阁暗处的其他机密被她发现了……

　　猛地回想起六年前，当今太子借着外出公干的名头就曾秘密找过他，要以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一盒黑玉断续膏样品和一张真正的配方换取一块天机令。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江湖中人常有打斗比武的，若是一方断了筋骨，伤得浅些的，尚且还要百日才痊愈。

　　倘若伤得深了，就是连神医和最好的接骨郎中也治不好，药石不灵，再不能习武，基本上与废人无异。

　　若是天机阁得到这张失传的古方子并用它配出膏药，那么能够获取的暴利连数都数不过来，于是千落顺理成章应下了太子的要求。

　　在验明药方的真实性后，两人交易完毕，太子在用掉一次天机令的机会后离去。

　　当千落将样品和方子藏好后，厉千凉就跳窗进屋了，也不知她偷听了多少谈话……

　　于是，千落不着痕迹试探她，可不料厉千凉直接开口催促道：“别拐弯抹角了，本座全都看见了，但本座现在没有心思要对你和天机阁不利，快把你找到的线索说出来！本座只想快点找到月牙儿！”

　　言语间尽显暴躁不耐。

　　当年她也像现在这般心急如焚火急火燎的，可除了那位叫月牙儿的少女的事情，厉千凉几乎不曾失态。

　　“小凉凉，你该不会是找到了你心心念念的月牙儿了吧？碰巧她伤得不轻，你就来找我讨药了……”

　　没想到千落一句无心的猜测却是道出了大半实情，厉千凉不置可否地点头，把锦盒揣入潮湿的怀中，正要告辞离去。

　　“喂喂喂，你不会真找到她了吧？”千落一脸难以置信。

　　连天机阁都找不到的人却被厉千凉提前找到了？这怎么可能！

　　“对，”她点头道：“月牙儿就是荀素。”

　　“什么！”千落一个踉跄，瞪大眼道：“我且随你去看看！”

　　好奇心使然，加上这个身份神秘的人物天机阁寻了十年都不曾找到，千落也顾不得吃早饭，急忙戴上斗笠跟随厉千凉离去。

　　匆匆推开客房的门，却见躺在床上的荀素不知何时昏睡过去，似是梦魇了，她眉头紧蹙，口中喃喃呓语。

　　早些时候，荀素湿透的衣裳已被换下，厉千凉走近她，脚步放得极轻。

　　她俯身替荀素掖了掖被角，动作十分轻柔，模样也很认真。

　　“爷爷！爷爷……”

　　“不要靠近我……啊……不要杀我……”

　　落入耳畔轻颤的低语让厉千凉心头一抽，她手上动作一顿，倾身附在荀素耳边轻轻说道：“小月牙儿别怕，都过去了……”轻飘飘的声线很柔和，像哄小孩子一样。

　　荀素闻言不再呓语。

　　“别怕，都过去了……”她重复保证道。

　　荀素的的眉眼舒缓了一些。

　　“乖，睡吧。”厉千凉的声音更温柔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她坚定道。

　　“睡吧。”

　　见荀素眉头舒展开，厉千凉才悄悄松了口气，又很细心地替她压了一次被角。

　　身后的千落只觉厉千凉的周身，包括整张床、床上的人儿，都被覆上一层融融暖意。

　　厉千凉就好似一束温柔的暖阳，几能把冰雪融化，那画面虽是极短暂的一瞬，却着实温馨。

　　他不禁感慨唏嘘道，那样冷清到几近漠然的人，竟会偶尔露出温柔的一面，真乃生平仅见。

　　……

　　荀素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个人影，黑漆漆的一片，找不到光明，更找不到出口。

　　没有火把，她只能凭借直觉毫无目标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拖着疲惫的躯体，近乎绝望。

　　就如同在走完这十五年的灰暗人生路一般，看不到任何希望，唯有被压迫，唯有慌不择路地逃窜。

　　就在她即将放弃希望，不再寻找那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的出口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

　　一束七彩之光撕破被迷雾笼罩的深渊，将耀光填满。

　　恍惚中，她看见不远处本该驾鹤西去的爷爷，他全身散发出炫目的光亮，正乘着七彩祥云，慈眉善目地朝她招手。

　　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她兴高采烈地挥手回应，她朝爷爷大喊，呼唤他来解救她，她想让爷爷把她带离这片无止境的黑暗。

　　可当爷爷近在眼前，她几乎就要伸手够到他的时候，咔嚓一声，爷爷的身躯毫无征兆爆裂开，分解成猩红的粉末状，在下一瞬消散得无影无踪。

　　四周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黑暗，好似那道曙光，好似她的爷爷，从不曾出现。

　　是谁如此残忍，非要将她心头重新点亮的希望毁去？

　　心中苦涩非常，眼中早已蓄满泪水，她落寞地低下头，任由两行绝望的清泪流下。

　　是的，她该明白的，她的爷爷已经不在人世，就算是羽化成仙，也该是去往那极乐的天边，哪里会来这一片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呢！

　　荀素犹自沉浸在灰色的阴郁情绪中一动不动，四周突然阴风大作，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茫然抬起头，就瞧见了她的爹爹，她的主母，她的大哥，她的三妹，他们的头颅被斩下，悬浮在半空，脖子以下没有身体，点点鲜血从颈部的截面上洒落。

　　他们用头颅围成一圈把她围在中央，那些可怖的头颅正一步步往前移动，一点点凑近她。

　　他们脸上的表情怪诞诡异，有精明算计的、有凶神恶煞的、有漠然不屑的、有嫉妒狰狞的，他们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带血的牙齿，似是要将她撕碎……

　　——不要靠近我。

　　她怕极了他们，睁大眼懦弱地乞求道。

　　见那些滴血的头颅还在逼近她，她竟是着急了，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企图要用气势吓退他们。

　　可他们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继续缩小包围圈，丑陋的充满恶意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们狰狞着面孔，集体发出了“嘿嘿嘿”的怪笑。

　　她根本无路可退，有血液滴落在她的脸庞上，腥热的，惊得她心肝乱颤。

　　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闭上眼等待死神的宣判。

　　下一刹，耳畔似有人温柔地轻唤，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

　　那温柔的声音如流水潺潺，抚平她心头的惶恐和绝望，鼓励她不再颤抖和害怕，那人还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是太子殿下来了吗？

　　她闭着眼在心底这样期待着，却又害怕在睁眼时再次失望。

　　许久，她终于鼓足勇气，嚯地睁开双目。

　　却只见前方身骑白马的华服男子，脸部线条冷峻凌然，他手持发亮的宝剑，策马向前，朝着前方的怪影挥斩剑锋，如入无人之境。

　　鬼怪悉数被灭。

　　太子殿下终于来解救她了……

　　身心完全放松下来，许是太疲困，她眼一闭，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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