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误

　　二人相携回到了依霞山，师父鹏远圣尊得知素吟荷私自下山之后，格外生气，将她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三年，吟荷跪在地上一言未发，流月却好言说尽乞求半日，却也未能改变师父的态度分毫，无奈之下只好求了师父应准后，陪同师妹一起去了思过崖面壁。
　　思过崖的那三年是吟荷最好的少女时光，那段时间正是有了流月的陪伴，她的小女儿心思才从数年的仇恨压抑中解脱了出来，渐渐地变得爱说爱笑了。
　　清凉的风拂面而过，吟荷眼前仿佛看见曾经白衣的少年微笑着朝他走来，拨动琴弦的手停了下来，她怔怔的望向那个虚无的影子，在虚无缥缈间听见他说：吟荷，你终究是想起我了。
　　一滴泪滑落下来跌在琴弦上，碎成幽凉的殇。
　　素吟荷想起方才冰婵说的湖底晶棺，收起琴向茹悦峰走去，不曾想到，她这个小徒儿还是偷偷地溜进了她再三禁止靠近的玹湖湖底，究竟是小儿顽劣难改。
　　但见素吟荷捏了个法诀，玹湖的湖面上瞬间笼在一片白色的迷雾之中，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才逐渐散去。
　　走过慈兮殿时，素吟荷看见冰婵倚在一株生了千年的老梅树下眯着眼睛晒太阳，许久没见过这丫头这么安静了，吟荷微微一笑对着冰婵招呼道：“婵儿，你过来。”
　　冰婵乖乖地走上前道：“师父，您不是要去闭关吗？”
　　“还记得那晚你梦见在玹湖湖底看到了师伯的事吗？为师不放心，咱们再去探一探究竟。”白衣女子带着惆怅轻叹道：“师兄一向沉稳，不知怎的我却总也放心不下。”
　　“好，我也担心师伯和莲惜姐姐。咱们快去看看吧。”石冰婵有些迫不及待地前方引路。
　　茹悦峰很快就到了，绝壁峰顶的玹湖仿佛一块蓝色的宝石，洁净得一尘不染，朵朵流云倒映在湖面上仿若一幅宁静的画卷，美不胜收。
　　素吟荷看着平静的湖面，而后看向石冰婵。冰婵伸手拉了拉她洁白的裙角：“师父，咱们快些下去看看吧。”
　　素吟荷却略略垂下眉眼，道：“这湖水旁人沾染不得，一旦深入湖水当中灵魂便会被冻结，若要自由出入，除非神界上神，为师怕是修为不够。”她的话令一旁的小女孩有些震惊：“可是这湖徒儿曾下过几次，并无半点伤害。”
　　素吟荷抬手抚摸着她的乌发轻声说道：“你与这湖有着无法割舍的渊源，日后为师会慢慢告诉你。既然这湖水伤不了你，那么今日你且再下去一趟，看看湖底究竟有什么。”
　　冰婵没有丝毫的犹豫一纵身跃下湖中，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之后湖水归于了平静，小女孩不见了踪影。
　　素吟荷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开始打坐入定，神识随着小女孩的身影游入了湖底世界。
　　粼粼流光在平静的湖底漫涣，一丝丝地抚过冰婵的肌肤，带给她难以言说地安慰。她的记忆再次明晰起来，于是，她朝着记忆之中那晶棺的位置游去。
　　整个湖底格外空旷，一无所有。
　　石冰婵怕自己记错了位置，又仔细地将湖底寻遍了，却依旧没看到任何东西，她不禁怀疑那一晚看见的晶棺或许真只是一场幻觉。
　　怀揣着犹疑，石冰婵开始向湖面游去。
　　素吟荷眼角流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之后看向刚刚探出头来的石冰婵。
　　然而，石冰婵的身后突然之间一团浓烈的黑雾直逼而来。容不得多想，素吟荷飞身一跃冲向湖面，一把将冰婵从湖水中拉出来推向了岸边。自己却被那团黑气困住，脱不得身，瞬间落入湖中不见了踪迹。
　　湖面上巨大的波澜呼啸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石冰婵还未明白发生什么，却眼见着师父被什么拉下水，她想起师父说的这湖水她们是不能轻易沾身的，于是一跃朝师父刚刚落水的地方跳了下去。
　　冰婵很快发现了师父，只见素吟荷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死死锁住双腿，尽管她奋力向前扑着，可终因湖水的阴寒而渐渐体力不支，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对游过来的小徒弟道：“婵儿……快离开……水里……有……”话没说完她便向下沉去。
　　离得近了，冰婵才看清，困住师父的原来是先前出现的九头龙，不过是缩小了身躯。彼时，她也顾不得惧怕，只一心想着要赶紧将师父救出玹湖，便用尽全身的力气游了过去。
　　冰婵本想着拼了这性命也要将师父救出，却不料那九头龙一见石冰婵冲来，便一晃尾巴，径直逃走了。
　　冰婵顾不得其他，奋力将师父抱起冲出了湖面飞向岸边，冰冷的湖水早已令素吟荷失去了知觉，冰婵带着师父稍作休息后，再次施法将师父带回了悦兮殿内室。
　　安顿好师父之后，冰婵在翎窈小筑后院师父种植的灵草仙药园子里寻了几株草药，坐在悦兮殿门口开始煎药。
　　也不知那九头龙兽究竟从哪里来，为何这般厉害，连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为何看见自己，它却丢下已经无知无觉的师父而自己离开了？石冰婵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找谁解惑，边想着若是师伯在此，以他的学识和性情，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于她，只可惜现今还不知师伯身在何处。莫说师伯，便是莲惜师姐在，她们也可做一番讨论呢。眼下，石冰婵只得将万千疑惑统统咽回肚子，期待着师父醒来了。
　　希望依霞山的师尊师祖们种下的仙草灵药能够医治好师父，否则便只得去采夕岭找花云影圣尊借药了。只是她向来不喜欢采夕岭循规蹈矩的老前辈们，每次跟着师父去，都不得不接受他们半日的教诲，如果这次单独去的话那些人非得刨根问底，自己又不喜欢与她们解释那么多。冰婵叹了口气坐在石板凳上，心中少不得祈祷师父尽快好起来。
　　药香醉人，带着一丝丝清酒的香气四溢飘散，冰婵不时地掀开盖子搅拌一下。待到熬得差不多了才将药罐子取了下来，沥出药汁后端起碗凑在鼻子下闻了闻，陶醉道：“真香啊！谁说本姑娘总是毛手毛脚的？这一次竟未洒出来，也未曾煎干，可叹可赞。”
　　“婵儿，你要小心！”
　　身后莲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冰婵没有丝毫防备吓了一跳，手一抖端着的药碗颤动了一下，碗内的汤汁瞬间洒了半碗出来。“莲惜师姐……哎呀，这，这又洒了。”石冰婵顾不得探寻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急忙将药碗放在石桌上，看着洒在地上的药汁着实可惜，遂赶紧捏起一个法决将地上的药汁收进了碗内，“大功告成！”她狡黠地笑了笑，“但愿师父莫要发现才好。”
　　“婵儿，赶快离开吧！”莲惜急切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冰婵怔住，四处巡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人。她壮着胆子问道：“谁在装神弄鬼？还不出来么？”
　　然而除了一丝微风刮过，再无任何回响。冰婵沿着悦兮殿转了一圈也未能发现一个人。不由疑惑也许是自己的幻听，此时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冰婵端着药碗走了进去。
　　素吟荷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浑身不停地颤抖着，看样子分外难受。冰婵有些心疼端着药碗坐在她的床边，“师父，您好些了吗？喝了这碗药吧。”
　　素吟荷摆了摆手，“先放在桌上吧。为师这几天需要闭关修养，你守在殿外，不许到处乱跑。”
　　“师父，方才那九头兽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何这般厉害，竟连师父都不敌它。”石冰婵犹豫了许久，终于问道。
　　“为师也正要嘱咐与你，那九头龙，本是上古神兽，只可惜求成心切竟至堕入虚妄之道，沦为了虚妄之尊轩辕弩的坐骑。不过，六百多年前轩辕弩已被九大圣门联手诛杀，九头龙也已被封印于幻灵海。今日这九头龙既已出现，必会搅得天下大乱，婵儿，你定要当心。”素吟荷虽是虚弱至极，却依旧不忘细细嘱咐于石冰婵。
　　石冰婵虽是惊得目瞪口呆，但念师父伤势严重，却也不好过多搅扰师父的休养，只乖乖道：“徒儿知道了，师父安心养伤吧。”放下药碗后便退了出去。
　　天色黯淡下来，冰婵坐在石桌前银树下望着晴朗的夜空发起呆来。一轮圆月升上头顶，月华似练。
　　她想起当年和莲惜一起月下舞剑的情景，一转眼几年过去了，那时候她才十岁，刚刚跟着师父从尘世来到这九天之上。莲惜常常带着她到处玩耍，虽然师姐也经常在练功的时候偷懒，但终究比她功夫好得多，就连那些生涩的五行咒术，师姐边玩边默诵都已经练到了第三层，而她依旧徘徊在第一层，不得不说师姐的聪明悟性是远胜于她的。
　　那时候，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但是却收获了待她如母亲般的师父，以及姐姐还有父亲般的师伯，她很满足。至少，这样的安稳让她很满足。想起出游在外的流月师伯莲惜师姐，她闭上眼默默地许了个心愿。
　　“婵儿你可记得父母双亲，你可记得故乡何处？婵儿，你为何还不离开这里？快走啊……”
　　耳边再一次突兀地传来莲惜师姐熟悉的声音，冰婵一怔，睁开眼睛询问道：“莲惜姐姐！你在哪？”四周围除了皎洁的月光缓缓淌，再无一人。冰婵叹了口气有些失落，自语道：“也许是太想念他们了，竟接连产生了幻听。可是她为何要让我离开？”她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片刻之后，冰婵面前的银树的枝丫便轻轻舞动了起来，仿若一个踏乐而舞的少女一般。石冰婵略有些恍惚的心神猛地一提，赶忙就着衣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那影子果然看得更加分明了，因着月华，那模糊的身影频频回首看向冰婵，仿佛隐着千言万语一般。
　　石冰婵的心中升腾出一股寒意，顿时紧张了起来，便回首看向身后灯火通明的悦兮殿，试图找寻一些慰藉，却意外地发现四周的枝叶竟都纹丝未动，再看看眼前的这株银树，依旧舞着。
　　这究竟是什么树，竟会无风而动。石冰婵虽是心内惊惧，却依旧强撑着一步步靠近了那株银树，想要一探究竟。
　　不想那银树却随着冰婵的靠近，一层层的退却了颜色，静了下来。石冰婵退回到殿门口的石凳上，盘膝坐下来试着以神识去搜寻感受方才的气息，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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