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误

　　然而那阵清脆的笛声却消失了，慈兮殿内灯火通明。石冰婵停下脚步，心底涌起一阵失落。转身朝着茹悦峰奔去。不多时便来到了玹湖，冰婵坐在湖边，望着纹丝未动的湖水发起呆。
　　“婵儿，夜深露重还是赶快回去吧。”
　　“师伯？”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耳边师伯的声音，顿时清醒了一些，四下里环顾，却看不见人影。
　　冰婵深吸了口气跃入了玹湖内。冰凉的湖水滑过肌肤令她身心舒畅无比，她想起大战九头龙那日师父说的话来，忽然好奇这湖底究竟是藏了什么宝贝，于是无所顾忌地一路向下游去。
　　不知从何处发出一道蓝色的光来，令幽深的石湖亮堂起来。石冰婵看了看周围除了冰冷的湖水竟无一丝活物，不但无鱼，连水草之类都没有。只是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激涌。冰婵一直向下游去，并未感受到任何的不适，反而越游越舒畅，便早已迫不及待地沉入了湖底。
　　那一股蓝光逐渐增强了，仿佛刻意在为她指引方向。冰婵虽疑惑那束光的来源，却没心思追查下去，再次向下游了数丈之后，她不禁惊呆了。
　　一块一丈长半丈宽的透明似冰的东西稳稳地沉在湖底。周围流动着白色的光芒，就连湖水都仿佛有了生命般，丝丝萦绕光彩绚丽。
　　石冰婵带着一丝雀跃暗自揣度：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物？待她靠近冰石时，却发现在密封的冰石内竟躺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慈眉善目，右手中还握着一支翠绿的笛子，正是游历在外的师伯商流月。
　　冰婵的心登时一冷，整个人瞬间掉进了冰窟中，浑身冷得颤抖起来。“师伯！”她想要呼喊出声，最终却只像一条鱼般，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忽然，湖底的所有光芒瞬间熄灭了，刹那间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你就是师叔从尘世带来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父母双亲可还健在？故乡何处？”
　　“我……我不记得了……”
　　“我叫穆莲惜，你呢？你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石冰婵，我叫石冰婵。”
　　“那我以后就叫你婵儿，我比你早来，又是你师伯的弟子，算是你师姐。以后咱们一起练功可好？”
　　“好呀。”
　　两个看似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手挽着手，穿过落英缤纷的杏花林向远处跑去。慢慢隐匿于石冰婵虚无缥缈的梦境深处。
　　“莲惜姐姐！”冰婵惊呼一声坐起身来。
　　素吟荷端着托盘走进来，看见小徒弟醒了关切问道：“怎么，想莲惜了？做了什么梦？”
　　石冰婵感觉到有些头疼，她依稀记得自己分明是在玹湖湖底，并且看见了一副冰椁里面躺着流月师伯。而此刻自己却在房中……
　　吟荷见她不语，将盘中一碗熬好的羹汤端到她面前，慈爱地说道：“既已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快快吃些东西吧。”
　　冰婵疑惑地问：“师父，我是几时回来的？”
　　“酉时三刻。”素吟荷见她神色有些怪，询问道：“怎么，做了什么噩梦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腹内空空的她接过师父递来的碗，将羹汤饮了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昨日的奇遇告诉师父，于是便原原本本将玹湖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素吟荷听完微微一笑，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轻声道：“你昨日酉时三刻便回到了房内，为师看着你睡着之后才离开的，你说你在玹湖底看见了冰棺内的师伯，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可是……”那个感觉身临其境与梦幻并不相同。冰婵沉默下来不再辩解，沉默片刻问道：“流月师伯与莲惜姐姐何时归山？师父您可知晓？”
　　“我们悲悯圣尊素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人间游历目的便是解得人间疾苦，你师伯法力高强，世上没有几人可与他相抗衡，是不会有事的。至于他何时归山，为师也不知，想当年太师祖下山游历，时隔八十年方归。”
　　“啊？！那我岂不是要很久才能见到莲惜姐姐了。”石冰婵惆怅地叹了口气，忽而转言继续道：“师父，您与师伯相较，谁的法力更胜一筹？”
　　素吟荷向来见惯冰婵天马行空的思绪，遂思索片刻，道：“我二人应当不相上下。若不是当年我们都曾因一‘情’字险些误入歧途，荒了修行，怕是修为都远在今日之上。”她缓步踱在窗前，目光投落向窗外。“修道之人最忌讳七情六欲，更何况情欲本就是一剂毒药，一旦碰触，你的心就会滋生恶念。”
　　“这是为何？”冰婵一脸天真地问。
　　“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不会明白，你要记住修行若能入道飞升神界，必不能碰触这个‘情’字。”素吟荷说完转身离开了。
　　然而打开的记忆却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着，令素吟荷心烦意乱再无心修炼，于是携一架瑶琴坐在依霞山险峻的山巅之上奏起一段往昔。
　　十三岁的素吟荷着一身白衣披麻戴孝地跪在双亲尸首前痛哭，哭得累了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多时，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笑眯眯走来，上前欲将她拉起，“丫头呀，如今你双亲已不在人世，你一个姑娘家怪可怜的，不如我帮你将你的双亲安葬了吧，这几日你就在我家住。”
　　吟荷抽泣着躲开了他伸来的手不说一句话。
　　“丫头，你爹娘患的可是瘟疫，若是旁人都不会招惹你，更不会帮你。你好好考虑考虑！”
　　年幼的吟荷依旧倔强得不肯说一句话。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咬着牙忿忿而去。
　　天色黯淡下来，吟荷腹中饥饿头晕眼花，又因悲伤过度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装饰豪华的房间内。
　　她心头绕过一丝不祥之感，挣扎着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的衣服被人褪去了，单留了一件小衣。浑身涌过一层层痛楚，让她瞬间心如死灰：双亲已逝自己又被那恶霸欺凌侮辱，生亦何欢？她趁着房内无人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站在村头的湖边，想也没想素吟荷便纵身跃下。
　　然而就在她跳下去的一瞬间，一个白衣少年将她救了上去，他告诉她自己是在慈悲圣界依霞山的修行圣尊，问她愿不愿意去那个远离尘嚣的地方一同修行。
　　年幼的素吟荷想着父母的枉死各种恩怨未了，于是下定决心先学些本事为他们报仇同时也为自己出口恶气，便点头答应了。
　　“我叫商流月，以后就是你师兄了，你叫什么名字？”白衣少年微笑着问那个满脸阴郁的小女孩，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素吟荷。”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很好听的名字。”少年赞叹道，“我带你四处转转吧。你知不知道飞的感觉？”流月一只手揽住女孩的腰纵身一跃便飞上了天际。然而吟荷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脚下的风景，她木然地跟随着他的脚步，任由他安排，像个木偶般，不说也不笑。
　　在香拢月低的依霞山中，她刻苦努力的修行剑法，学习奇门数术，昼夜不停，只为心中那越发强烈的怨念。
　　四年后的某一天她偷偷下了山，回到当初的村子，完成了那个在心底筹划了四年的“大事”。
　　殷红的鲜血顺着银色的剑刃滴落下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吟荷木然地看着眼前死不瞑目的胖男人，以及满院横七竖八的尸首，大仇得以雪耻却没有能让她感觉到一丝放松与开心，反而心头很空。而那些倒在血泊里的无辜的人也令她感到一丝丝恐惧，她想要逃走却迈不开步子，浑身无法遏制地战栗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依旧一袭白衣的商流月匆忙赶来，看见满院狼藉，死相惨烈的尸首们，又看见站在尸体旁浑身血迹表情木然的吟荷，他深深叹了口气：还是来晚了一步。
　　“吟荷你……你终究还是……”但看见她的泪水滚滚而下，他又格外心疼，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走上前一把将她拥在怀中。
　　素吟荷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地抱着师兄大哭起来。流月眉峰紧蹙，拍着她的背：“好了，以后不要再记着这些伤心的往事了。我带你回家。”而后他指尖释出金色的光芒，三昧真火瞬间包裹住那些尸首，不多时满院尸首化作了飞灰，消散在各处。
　　虽然知道回了依霞山难免要接受师父的责罚，但依然要回去接受惩罚。私自下山，私自报仇大开杀戮，损耗修为不说，更重要的是丢了师门的脸面。
　　商流月深知此事的严重后果，一路上心事重重，紧紧牵着她的手，“是师兄不好，未曾及时拦住你。回去少不得要被师父责罚。放心，怎样的责罚我都陪你受过。”
　　吟荷没有说话，紧紧地握着流月的手。
　　这一年她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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