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误

　　那日是七月初，距离两人成亲之日一个月有余。
　　这一月之间，循着凡世习俗，素吟荷搬至山下一老农户家居住，农户家有一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名曰曹忆香，分外讨人喜欢。吟荷每日教女孩认字女红倒也清闲快乐。
　　一日傍晚，素吟荷想起有件东西落在了山上便回山上去取，沿着曲折小路行至一个山洞前，忽见山洞内有异光散发出来，吟荷心中狐疑：这昱冥山虽为尘世山脉却从没有妖魔鬼怪出没，这一缕光芒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拨开层层枯草朝着洞内走去，越往内走去越是宽阔，行到内部只见方圆数丈的宽敞洞内中有一小湖，湖中心有一独立的一丈左右的青石台，石台上一个男子闭目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念着什么法决咒语之类！隔得有些远吟荷听不清楚，但是她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个人竟是温漓！
　　吟荷见他那架势竟不是一般凡人所为，倒像是会些妖术，心中顿时明白了些什么：这么多年未曾见过师兄来寻她，若不是流月无情那便是他寻不见她！想着从前流月的温情脉脉对她的照顾有加并非无情之人，那么定然是这温漓使了什么障眼法！素吟荷越想心中越是气恼，不由得对着青石台上的作法之人喝了一声：“温漓，你这是作什么？”
　　温漓作法中途受了惊吓猛然间停下来，一只手撑住石台，一手抚摸着心口处，憋住那一口即将散去的真气，看向突然闯入的吟荷，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心中多年的忧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忍住真气逆行带来的痛楚，挣扎着用尽所有深情看向她：“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说着一头栽倒在石台之上不省人事。
　　素吟荷虽然气恼，但见他晕倒心中也焦急起来，却无法去到青石台之上将他带走，只得守在洞口等着他醒来。
　　一天一夜之后温漓终于醒了过来，他从青石台上飞下来落在吟荷身边，面色疲惫不堪深怀歉意地对身边的人说道：“既然已经被你发现……我也不再隐瞒，多年前我跟你只说是这昱冥山的猎户，实则是刚入虚妄之道的小卒……只因思慕圣尊姿容，便私自做主在这昱冥山做了结界，只求能与吟荷你永生相伴，别无他求……”话未说完竟无力的再次晕倒在吟荷身边。
　　素吟荷伸手理了理他一瞬间花白的发丝，心中千万种想法，各种滋味涌上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求他早日好起来解除结界。
　　温漓昏迷了整整十日，十日之后在吟荷焦急殷切的目光中醒了过来，看见她眼中的担忧他觉得暖暖的，“吟荷，就此留下来吧。”他趁着她此刻的真情流露虚弱无力的软软乞求，虽然知道这也只是一厢情愿。
　　素吟荷苦笑，将眼底的情义渐渐收起，“我原以为你在我面前都是真实的，我如此信任你，你却从未对我说过你的虚妄道徒身份！你明知慈悲圣门与虚妄之徒不可恋，却偏要制造这孽缘契机，你心机重重地将我困在这昱冥山，如今被我识破还有何颜面求我留下。”几句话说完泪水滚落下来，她背过身不再看他，“等你修养好了，我求你打开结界放我回去。从此以后温公子就当做不认得我吧！”说完拂袖而去。
　　温漓心中担忧的事情终于来临，原以为这十七年对她的宠爱有加能换来她一世相许，却没想到她心如坚石竟不念及一丝旧日情分，对他竟无半分留恋！温漓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赌气扶着床边下了地，身子依旧虚的厉害，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沿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那日的山洞中。
　　温漓全力提气一跃落在青石台上，片刻调息经脉后，将自己体内所有的法力全部调动出来汇聚在指尖，闭目默念法决，不多时他的周身散发出一阵青色的光芒，头顶上方的空气发出细碎爆裂的声响，哔哔啵啵像是琉璃破碎的声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满头大汗几近虚脱的温漓疲惫不堪的倒了下来，就在他倒下之后，山洞之外昏沉的天瞬间明亮了，阳光耀眼的照射下来如水般铺满整座昱冥山。
　　温漓挣扎着身子出了山洞，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头顶上刺眼的阳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半山腰上的木屋。
　　素吟荷站在山顶一处开阔之地望向遥远的天际，此刻只想若是能够看见流月师兄就好了。只可惜眼前朵朵云雾飘过，除了清风便是明亮的阳光，辽阔的天际凭她一双肉眼看不到任何圣尊留影。
　　或许，他们寻不到她早已放弃了。
　　当初初上九天之时她年方十三岁，十七岁下山报仇之后，被师父罚在思过崖面壁思过三年，那三年在流月的陪伴下她渐渐赶走了心魔，他如同她的长辈般时常以身作则的告诉她行善的快乐，时日长久她慢慢的放下了心中的恶念，谨记着师父师祖的教训：圣尊慈悲是为道，慈悲之道是为苍生，但凡九天圣尊必以慈悲为怀，悲悯天下方是正道。
　　只是此生圣尊之力已失，空谈天道空怀大义又有何意？！素吟荷望空长叹，却不肯就此离去，眼前拂过流月温和的笑脸，感伤涌上心头。忽忆起当年思过崖她对流月吐露的大志抱负：此生定要修炼成神，荡平天下虚妄之徒，妖魔鬼怪。如今胸怀大略怕是再也无法实现了。
　　温漓不知何时出了房间，扶着树站在吟荷身后不远处，盯着她的背影，从日出到日落。
　　夜幕一寸寸染就了万里河山，温漓轻柔地唤她一声说道：“你已在这山顶痴等数日，不如我将体内法力传输与你，温漓虽不才术法不济，却也足以令你御风飞行回到九天之上的依霞山。”句句诚恳却字字伤怀。
　　素吟荷转过身看向他，夜幕中温漓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长叹一声方犹犹豫豫道：“若我就此离开，你我姻缘……”
　　温漓知她离别之心坚定此刻再提往日温情不过是一句寒暄，便打断她说道：“你陪我十七年，我再无奢求姻缘之意，若能将你送回依霞山，我亦再无遗憾。”
　　听他如此说吟荷心中虽有不舍却更多被雀跃代替，十余年相陪相伴也算是报答了他当年的救命之恩，所有的不舍也不过是成神之路上的羁绊罢了。若无舍何来得？也不再辩驳只随着温漓寻一僻静之所传功去了。
　　虚妄之道妖法无论心诀秘咒都与圣尊术法皆相悖，温漓先以自身法力打通吟荷身上几处经脉，而后与之手足相抵运行周天，然而吟荷以往术法功底深厚，此时虽灵根已毁无法修炼，但体内依旧残存了一些术法真气，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皆不得要领进展毫无头绪，温漓所传功法皆被吟荷体内的力量反噬回来，功法不但没能传授反倒自身受害，温漓被吟荷体内尚存的力量推出几丈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温漓，你没事吧？”素吟荷忙起身跑去搀扶他。
　　温漓苦撑着坐起来，体内一股力量不断地从涌上来，憋得他脸色通红，“我没事……”
　　将他扶起来，二人回到原处依旧手足相抵运行周天，几个时辰之后温漓方将自身的法力全全传授给了吟荷。
　　功法传完温漓一头乌发瞬间变得银白，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他看着素吟荷依旧闭目养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
　　素吟荷闭目养神半日起身几个旋转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乘风便可飞天而去。欣喜万分欲飞天而去时方记起温漓来，回身看向他，只见温漓因太过疲累早已晕厥，于是上前将其背在身上回了木屋。
　　舍弃了一身修为温漓瞬间苍老了十余岁，吟荷将他安顿好，因不知其几时才会醒来遂下山请来农户之女曹忆香照看，自己嘱咐了她几句便归心似箭般飞离了昱冥山……
　　夜色笼罩下来。
　　素吟荷饮了一口已然冷却的茶水继续说道：“我回到依霞山时已经筋疲力尽，静养数月之后身子方才恢复，由于之前身中恶灵之咒，加之体内残存温漓传与我的妖法，一时间我竟无法修炼圣尊术法。你师伯带着我四处寻神医求灵药也终不能使我恢复从前，两年间我们踏遍千山，我也逐渐失去了信心，对温漓的思念日夜折磨着我，于是我决定依旧回到昱冥山与温漓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倒也是美事一桩。只可惜，仅仅时隔两年我再次回到昱冥山时，温漓却已与曹忆香成亲且育有一子……”
　　素吟荷行至窗前望向屋外漆黑的夜色，那段久远的情事时隔数百年依旧不能彻底忘怀，重重夜幕中偶有光亮，是世人平淡的烛火流过，明明灭灭间在素吟荷眼前燃烧成前世的火海，焚烬几生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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