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

　　看到山门前立着的女子，殷渐立马就明白了归乘风为何要来这修仙之地寻死。

　　他没被那些修道之人拦下应是她的授意。

　　他对她依旧满是敬意。

　　“恩人。”

　　“贫道法号慧一。”

　　“慧一真人。”

　　她看了他一会，没再说话，径直往山路拾级而上。殷渐跟在后面，她不说他便不语。

　　她带他行了半晌，来到一处偏僻的宅院。

　　“筱筱。”

　　归乘风缓步走来，脚步沉重脸色苍白，明显是受了重伤。滑稽的是归乘风的手竟被绑在身后，这让殷渐不自觉勾起唇角。
　　归乘风口中的余筱，殷渐所认的恩人，她自称为慧一。她转向殷渐。
　　“施主于我恩情，今日便是还了。贫道先行告退。”

　　归乘风脸色不善，奈何这绑手的绳索是如来佛开光的，他挣不开。只好一声声唤那人姓名。

　　她没有回头，他越叫越响。

　　“你与余筱的情，就安放在那几十年里。从余筱死的那刻开始，那份情就结束了。我是她的转世，但我不是她，再不会是。”
　　她道出余筱对他的情，也道出那仅为余筱的情。不是她的，不是除余筱外任何一世的。
　　殷渐本想带他离开，可他不愿。他便带他留在人迹罕至的后山修养。直到那人在数日后得道升天。

　　归乘风放弃，他再寻不到她。因为魔到不了天庭。

　　归乘风没回魔界，而是去到他曾为她精心布置的宅子。千年时间，宅子破旧不堪，犹如鬼宅一般。

　　殷渐不放心受重伤的他，便留在他身边。受伤无力的魔尊，可是妖魔最好的滋补品。

　　他的伤着实严重，尤其是被宝剑一剑戳穿的心脏，要不是他身为魔尊实力雄厚，并且有慧一真人及时救治，他早就该一命呜呼。
　　现在的他，遇到妖魔恐怕得躲着走。魔界也回不得，那些个虎视眈眈觊觎宝座的人，一定会趁这个机会下手。

　　殷渐想，自己若不是和他有那该死的生死之契存在，也该是觊觎他肉身的一员。

　　“你去山里，找株千年灵芝。”
　　归乘风倚靠床头，望着正在摘草药的殷渐。

　　“灵芝对你的伤没有多大用处，不要。”

　　归乘风不满地盯着他。

　　殷渐不为所动。

　　归乘风没再坚持，他现在打不过他。他将头偏到另一边，看着窗外那一方景色。

　　归乘风出神，想像着如果当初结契的人是余筱，现在他们还会再一起。杀意在瞬间升腾。

　　殷渐寒毛直立，警惕地望着他。

　　气氛压抑。

　　归乘风率先撤掉杀意，他现在的安危得靠他，不能得罪。

　　两人保持着良好的默契，殷渐负责为宅子设立结界去山里采药，归乘风负责烧饭做菜和房子清洁。他们交流甚少，吃饭不说话，睡觉不说话，坐在一起就纯看远处风景。

　　许是太过无聊，两人终是开口说话，并不多而且毫无意义。

　　“今天天气很好。”

　　“不见得。”

　　“饿了。”

　　“去烧饭。”

　　“今天的饭有些难吃。”

　　“下次你来。”

　　“今天下雨，裤脚湿透了。”

　　“那边有火。”

　　“今天的菜没放盐？”

　　“你没买。”

　　……

　　殷渐很不想归乘风痊愈，用的药也尽是缺斤少两。归乘风睁只眼闭只眼，和他慢慢地熬着，终于养好了伤。
　　归乘风好得差不多，第一件事就是将殷渐打得鼻青脸肿，不问缘由，他就是想这么做。

　　归乘风回到魔界，殷渐继续云游。千百年，一瞬间。

　　殷渐没想过再见他会是被围剿。他真没想到那日被杀之人竟会是他妹妹。说来也巧，他那几日交了个朋友，那是和石头性格相像的人类，或许是因为对石头的怀念，他对那人很好。

　　可惜，她是个捉妖师。

　　归乘风的妹妹入人界不小心对上她，一来二去就结了仇，下手狠辣。

　　殷渐不忍看她被杀，只好出手，结果出手过重杀了他妹妹。

　　归乘风听到妹妹身亡，下令击杀。接下来的日子，他就开始带着她逃亡。

　　纵使殷渐身上有万年的道行，也还是敌不过魔界的围剿。他和她被抓，押到归乘风面前。

　　归乘风指着殷渐半日，怒目而视，一挥手，一旁的捉妖师爆血而亡。

　　“殷渐，我一再忍你，可你偏要与我为敌，这次，休怪我心狠手辣。”

　　“是你妹妹要杀人，我出手救人，那时无心与你为敌。”
　　殷渐声色沉沉，缓缓开口。
　　那时？他察觉出话语中的意思。
　　殷渐看着身边的朋友被杀，座上之人怒意狂甚，就知道自己不会像以往那么好命。

　　他向着他冲去，虽身上重伤，然朋友被杀，如何能无动于衷 。
　　废四肢，化道行。

　　殷渐奋力反抗，奈何敌不过。

　　他被放置荒地的一间小屋，终日躺在床上不能动，衣食由一位小厮伺候着。归乘风会偶尔来看他，见他修了些功力便尽数化去。

　　殷渐想拉着他下地狱，咬舌自尽过。可惜没成功，还让人割了舌头，再说不出话。

　　绝望，笼罩着他往后的每一日。

　　“小蛇？”

　　殷渐睁开双眼，他好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站在那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却带给他熟悉的感觉。

　　“我是那块石头。”

　　“小石头，我……”

　　他们没有张开嘴巴说话，就像最开始时用着神识交流。

　　“我先帮你看看。”

　　一双手游走在蛇身，片刻后抽离。

　　“你全身筋骨已断，接不回去了。”

　　许是殷渐早有思想准备，也不觉得多悲伤。往后的日子也不能作为一个正常人活着，那便和死了也无多少区别。

　　“小石头，你能杀了我吗？”

　　殊名沉默半晌，“我们说说别的吧。”

　　殊名与殷渐商量，毕竟她对于战争对于人事计谋不如他。

　　殷渐听罢，笑笑。“杀了我，就是杀了魔尊。”他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殊名听后，抿唇不语。

　　“我先回去，免得被他们发现，你自己……”保重二字说出口就像讽刺，殊名止住。

　　“你自己小心。”

　　小屋的门开了又关，殷渐的眼重新合上。他的嘴角微扬，见到小石头他很高兴。

　　小石头几日没来，殷渐就耐心等着。他了解那块石头，她决定了自然会来。她真是块石头，总不会失了冷静。

　　归乘风坐在小院凉亭，这是魔界风景最好的地方。

　　他喜欢抬头看着广阔的星空，魔界的星星很多很美。望着星空时，他就会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孤单。

　　殊名端着酒水走进，将酒水置于石桌旁。她微微施礼打算退下，却被她唤住。她心下一动，一瞬间，脑子却想得很多，只是到最后却发现都没什么用处。

　　“你是新来的？”他瞧着这人有些陌生。

　　“是，来了才十余年。”这十年在除却人类外确实是短暂一瞬。

　　“陪我说说话。”

　　“是，尊主想说什么，奴婢洗耳恭听。”

　　归乘风目光远眺，不知在看什么。殊名立在一旁微微低头等待着这人开口。

　　“你有珍惜之人吗？”开口，不符上位之人的孤傲，只有满满寂寥。

　　“有。”

　　“是个什么样的人？”

　　殊名想起心里的那人，她清晰地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他很好，对我很好，对别人也很好，是个很善良的人。”

　　归乘风顺着她的话回忆着最幸福的过往。“我曾经也有，只可惜一个千方百计地离开我，也成功地离开了，还有一个被人杀害，我再也见不到她。他们都说我是王，高高在上拥有一切，但又有谁知道，我真正在乎过的却一个也没有留住。哼。”他的嘴角挂着自嘲的笑，自我应答般微微摇着头，否定着人生。

　　“抓住了，就别让他离开，好好保护着。”他摆摆手让她退下。

　　从权从情，年少禀赋招人嫉妒，只是挑衅之人全为弱者，伤不到他更捍不动他的地位。他抬头，从新看回那篇浩瀚的星空。

　　余筱，我妹妹不在了。我很想你。我可不可以再把你拉回来？天庭于我，未必不能踏足。

　　归乘风知道自己不那么理智，但是这万年时光，不理智一回又有什么不可以？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向天庭叫嚣是每个魔人身体里血液中固有的冲动。他们不是妖更不是人，不会对神仙抱有崇敬。有的，只是残暴的杀戮之念。

　　殊名不愿杀掉殷渐，她既修仙道，杀人是万万不可的，况且小蛇妖对她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那是她还未曾化形前唯一的交流对象，只有他会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只有他会告诉她如何拥有一颗心。但她想起那床榻之上再动弹不得的躯体，再无色彩的眼眸，不丰富的心脏会有一丝丝的悲伤。她知道，自己需要帮助他。

　　魔界迅速集结军队让殊名吃惊，魔军的战斗力不是夸大其词，山河变色血流成河，殊名不敢想。

　　殷渐听到开门声，负责他吃住的小厮今日已经来过。他勾起唇角。

　　这日的天气不是很好，入夜之后便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殊名身上沾了一层水珠，反着黄色的烛光，煞是好看。

　　“小石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殊名。”

　　“好奇怪的名字。”

　　“录谕取的。”

　　殷渐还记得那个小孩的名字。“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殷渐，对不起。”

　　“说啥呢，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快点吧，否则那人该来了。”

　　手起刀落。

　　一瞬间，归乘风丢下魔剑。魂魄出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那荒地小屋。

　　他掐上她的咽喉，手却一瞬间失掉所有力气。他狠狠地看着眼前与他聊天过的小妖，不愿瞑目。下一秒，魂飞魄散。

　　殊名看着软趴趴的拇指大小的蛇尸，握紧拳头。她开口，声音有细微沙哑。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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