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女

　　海风吹得凉凉的。

　　大人们又该出海去了，村里就只剩老人和孩子。小胖子不过是太寂寞了，才会到处蹦蹦跳跳而已，若是他时常都能见着自己的父母，定会安安分分呆家里读个书。

　　想到世世代代都要待在这个村庄里，子承父业，被安排好了人生，小胖子总觉得缺了什么。

　　小胖子只带竹姬到了海边，坐在一块礁石上，示意她挨着他坐。

　　竹姬走过来，扯了扯小胖子的衣袖，小小声地问：“小胖子，小胖子，荒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一路上，竹姬都不知道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了。

　　“被你叫小胖子多不合适啊……”小胖子摸了摸下巴，“村里可爱的女孩都叫我胖子哥，你的话……”

　　“胖子……哥？”竹姬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

　　“胖子哥……胖子哥……听起来怪怪的。算啦，就先这么叫吧，等我以后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就第一时间告诉你。”小胖子望着大海，叹了一口气。

　　村里的那些父母，在小孩刚出生时，看到小孩长什么模样，就随便地叫叫。比如说，小胖子出生的时候就如同一个圆球，村里的人说他胖，于是就把他叫做小胖子。

　　他也很想有一个正常点的名字，像城里人那样的。有个姓，有个名，听起来威风。

　　良久，小胖子在礁石上坐腻了，就带着竹姬回竹林。

　　竹姬也没意识到什么，就这么跟着，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万年竹打她的事情。仿佛就只有那一瞬的记忆，很快便消散了。

　　就连昨天发生了什么，前天做了什么，大前天去哪里玩了，睡个觉，全都忘光光。

　　简单来说，她记得人，不记得事，还是选择性地忘记一些事。

　　她就只会重重复复地问：“荒什么时候回来？”

　　小胖子冲着竹姬大声吼：“竹姬，你这问题问了很多遍了。大后天，是大后天！”

　　她要是一直都这样，圣人都会生气。小胖子终于明白了，她爹为什么打小孩。

　　竹姬也懂什么叫生气，看到小胖子五官都挤到一起去了，就没有说话了，她蹲下来抱着膝盖玩地面上枯萎的竹叶。

　　小胖子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是重了些，又不好意思认错，于是他便跑回自己家里，再折返回来，双臂抱着地瓜，放在地面上。

　　既然竹姬不吃肉，那吃地瓜应该会开心吧，小胖子想。

　　没有小孩子会跟美味的地瓜过不去，吃了他家的地瓜，再倔的孩子也没辙。

　　竹姬果然是好奇了，她凑了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放在地面上的地瓜，使得地瓜在竹片上滚动。来来回回地滚，回回都滚到小胖子的脚边。

　　小胖子没注意，踩到了地瓜上，咕噜一声地，重心不稳，面朝地面，硬生生地扑倒在地面，还被迫塞了一口竹屑。

　　他没好气爬起来，呸呸几声把竹屑吐出来。

　　他将周围的干竹叶和干竹片都搂过来，堆成一堆，找了几根干枯的竹子，踩断，然后架空放在竹片的周围。他从兜里拿出一根火折子，吹了吹，待到见到火星的时候，给竹叶点上，火苗就出来了。

　　小胖子手脚麻利，他捡了根竹枝，串上了地瓜，放在火里烤，不一会儿，烤香味散到周围。

　　火在舞动，与地瓜接触，在还不够干燥的竹筒上啪地弹出零零星星的火苗，周围的温度上升。

　　竹姬怕热，后挪了几步，问：“那是什么？”

　　小胖子潇潇洒洒地旋转着竹枝上的地瓜，使它受热均匀，然后对竹姬说：“这个啊，是火。”

　　竹姬又问：“火是什么？”

　　小胖子给竹姬一一列举道：“火能煮很多好吃的东西，能照明，能暖身子，人类要是没有了火，就生存不下去。”

　　竹姬捂着眼睛，好不适应：“……好亮……那火从哪里来。”

　　说起火从哪里来？

　　小胖子也不知道，不过照竹姬的现在的反应来看，她并不爱亲近火。

　　想想也是，火几乎都能克制这世上的活物，特别是植物。雷生火，而水克火，水来土掩。虽说生生相克，可从大方面来讲，土才是万物之主。而植物又是从土了出生，人类从母亲的肚子里来，但偏偏人类才是世上的主宰。

　　小胖子挠挠头：“这个啊……我也不清楚，据说是火神从天上带下来的。”

　　竹姬没再问了，神转折地又重复了之前的话：“荒什么时候回来？”

　　“又问……最后一遍了，是大后天，也就是明天的明天！”小胖子扔开地瓜，大字型地摊在地上，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生无可恋，“虽然我小胖子不够他帅，也没他有本事，但也不至于受冷落吧……”

　　竹姬慢慢地移动过去，学着他人的样子，轻轻拍拍小胖子的头，软声说：“不要难过……我跟你玩。”

　　小胖子抖了抖身体，被竹姬的行为暖到了。

　　“这才对嘛！来来来，你放这个红薯到这里。”他就地起身，同样地拍了拍竹姬的头，捡起刚才的烤了半熟的地瓜，放在竹姬手上，指着火堆说。

　　竹姬颤着手，紧握着竹枝柄，不敢凑过去火堆那边。

　　小胖子见火快没有了，就剩那么一点藏在烧灰的竹片下的火星，就说去附近捡捡干竹，再让火烧起来。

　　正当竹姬犹豫不决的时候，竹林中风一吹，她闻到了一股呛鼻的气味，不觉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她回头看，发现自己背后升起了浓烟，不止是近处的一小堆，远处，远远处，都是跳动的火苗。竹姬叫了叫正在捡柴火的小胖子：“火，火好多。”

　　小胖子闻声而望。

　　背后竟然是大堆小堆的火！

　　老天爷还不识趣再送了点风过来，火受到了风的鼓舞，又疯狂地滋长起来，沿着竹林里的干竹蔓延。

　　糟糕！火苗飞得这么远！

　　小胖子想也不想，猛地扔掉怀中抱着的干竹片，奔向竹姬那边。

　　来不及了！

　　风吹得正欢，火也烧得正欢。

　　仅仅是一瞬，火就连生竹也能吞噬，面前是一堵火墙。

　　小胖子急忙地冲着竹姬喊道：“竹姬！竹姬！快走！！”

　　竹姬走不了，她被熊熊大火围着，去哪里都是死路一条。就算不被火烧死，也很有可能被浓烟熏死。她不过是竹枝，植物非常惧怕火。

　　她手里握着地瓜，一直不敢放松。

　　“竹姬！该死的！”小胖子咒骂了一句，不懂今天老天爷发什么疯，关键时候连连起风！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大人们都不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可他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他的周围，也开始燃起了火，还有一条可以走的路，要是还继续留在这里，他也会死！

　　快救火啊！

　　老天爷啊，快下及时雨吧老天爷！小胖子无能为力，祈求上天降雨才是他唯一的希望。

　　眼看大火把竹姬一点一点地吞没，小胖子哭着喊着也没人应，他唯一的通道也快被火海淹没掉。

　　平常是孩子王的小胖子，在无妄之灾面前，也会显得懦弱。

　　对，他什么都办不到，他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小胖子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捂着鼻子顺着边缘逃出了竹林。他跑着擦泪，往村子的方向，撕扯着喉咙大喊：“救火！救火！”

　　老人和小孩听到了小胖子绝望的叫喊，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他们望着大火冲天的后山竹林，有的叫去打水，有的叫站在原地不要动，也有的吓得腿软。

　　春天不是什么风干物燥的季节，怎么就烧起来了呢？村里年纪较大的老人，有经验，他们安慰村里的其他人说，没有事。

　　几乎每隔三十年，后山的竹林都会莫名地烧起来，而且都还只是发生在春雨绵绵的季节。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竹林一般烧到傍晚，过后就会准确地迎来一场大雨，把火全部浇灭。

　　什么传说！

　　小胖子不相信，他认为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在竹林里烤地瓜才造成的！并不是什么有的没的传说。

　　可又有什么办法，火漫竹林，谁进去谁死。

　　他们一直等，等到傍晚，等待那场大雨。

　　果然，传说没骗人。

　　大雨来了，竹林里的火全被浇灭，留下来的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山，稀稀疏疏地还有几根竹子在挺立着。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山上一片空旷，杂草，甲虫，什么都不剩。

　　小胖子的腿软了下来，拼命打自己的脸，眼泪鼻涕一起流。等出海的大人们都回来的时候，他当着所有村民的面，面对着他父亲的面前跪下，说出了真相。

　　不是什么传说，而是他自己在作死。

　　知道真相后的父亲，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了过去：“谁叫你玩火了，看老子今天打不打死你！”

　　“行了，打几下长记性就好了。”有老人阻止小胖子的父亲继续打下去。

　　老人经历丰富，也迷信传说，自然不会把事情怪在孩子的身上。相反，他觉得孩子没事便好。

　　“整个竹林都被烧成这样了，要是蔓延到村子都不知如何收场。”

　　“对不起！对不起！在竹林……在竹林还有……还有一个孩子！”小胖子一直跪着，连连磕头道歉。

　　都怪他调皮！都怪他自作主张！竹姬要是真的死了，他一辈子良心不安！即便出家当和尚，也不能洗刷他的罪恶。

　　“什么孩子？”小胖子的父亲顿了一下，不好的预感袭来。

　　“她……她是隔壁村的，我就带她过来玩玩，结果…………结果……被火围住没有出来……”事到如今，小胖子还说竹姬是隔壁村的孩子，而不是什么妖怪。

　　“你这小胖子，还害了隔壁村的小孩！”他父亲随手拿起了一根竹叉，往小胖子手手脚脚处打，直到小胖子的手脚露出了清晰可见的血痕，他才扔掉竹叉，“小崽子，老子都说了你是煞星的！妈的！”

　　“好了，光骂孩子有什么用，大家都快去找找看啊，我去隔壁村问问谁家丢了孩子。”老人心疼地扶起了强忍着不哭的小胖子，赶紧地帮他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手涂上药膏。

　　如果荒在的话……他一定能预知到的。那么，这种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村里的大家几乎都是这么想的。

　　“乱来！天煞了！要是那孩子死了，别人怪到你老子头上，老子就打残你！”

　　小胖子的父亲恶狠狠地瞪了小胖子一眼，便奔上山去找孩子。这么大的火，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论怎么找，都是找不到的了。

　　或许那孩子就已经化为灰烬，连白骨都不剩。

《[猎人]失落的土豪》




《陆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