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女

　　深夜，下起了大雨。

　　竹姬躲在被窝里卷成一团，她睡不着觉。如果知道怎么化回原形，她一定会变回去，把自己藏在土里，吸取很多很多的养分，然后快高长大，变得像海叔叔那样强壮。

　　她两眼光光地望着窗外的雨，又摸摸自己的手臂，再悄悄爬到旁边的床褥上摸摸海叔叔的手臂。叔叔的手臂很粗，能抬很多东西，所以她也好想长出肌肉。

　　“轰！”的一声雷声响，竹姬吓得重新钻进了被窝。

　　她侧身摸到了脖子上挂着的贝壳，想起了小胖子。数着贝壳，渐渐地入睡了。在梦中，荒跟她说再见，她又被吓醒了。

　　醒来时已经是白天，初阳升起照耀大地，海叔叔也出去干活了。

　　起床洗漱完毕，海婆婆就跟竹姬说，今天轮到他们家去城里采购生活用品，她想带竹姬去外面见识见识。

　　去城里是不是能见到胖子哥？

　　竹姬迫不及待地拉着海婆婆的手，提着一小包钱，一起出门去。

　　出城要经过一个山头，还要经过荒所在的村子。他们那边的人太凶了，竹姬有些害怕，一路都是低着头走的。

　　到了村口，就遇到了一位大婶，她神色匆忙，篮子里提着一个锅。她刚才就是去给丈夫送吃的，而丈夫在隔壁村处理尸体，她一刻都不想在那边待下去，怕不吉利。

　　听到海婆婆打招呼后，大婶赶紧地拉着海婆婆的手臂，问：“海婆婆，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呀？”海婆婆一头雾水。

　　大婶道：“唉……隔壁的村子被海啸淹没了。吓我的小心肝……好险好险，幸亏我们不住海边。”

　　海婆婆张大了嘴巴：“真的？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大婶按住胸口，给海婆婆复述了一遍状况：“那还有假。就在昨晚，一声海浪的巨响。当时我们都没注意，早上去看的时候，那条村子的人和房子，全部被冲到了海滩上。现在是……噫……尸横遍野！”

　　昨天下了一场大雨，仅仅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并没前段日子连下三天三夜的那么可怕，而且雨量刚刚好，正能灌溉刚种下去的禾苗和青菜。

　　竹姬抬头看她们谈话时的神情，就知道没好事情发生了。

　　昨天的巨响，不是雷声吗？荒呢？也被冲走了吗？

　　“那么夸张！老天爷！这……这也太……”海婆婆听了后受到了些许的惊吓，昨天睡到跟死猪一样根本不知道有海啸一回事。

　　更何况，他们的村子被连绵起伏的大山隔绝了海洋，相当于一个天然的屏障。海上的动静对他们村子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影响。

　　在海啸中死人的事，海婆婆也听说过。可是一个海啸就让全村的人死了，她闻所未闻。死得那么冤枉，恐怕到时会有不少的怨灵在海边徘徊，不肯去冥界吧。

　　想到这里，海婆婆毛骨悚然。

　　“谁知道呢。今天一早，我当家的跟村长他们一同去把海滩上的尸体给埋了，也当做个好心。”大婶摊开手，作无奈状。

　　海啸……冲走了……全部死了……

　　这些关键词一遍遍地在竹姬的脑海中响起，串联。她的小手从海婆婆的手掌中抽出来，自己跑上山去。

　　“竹姬！竹姬你跑去哪里？！”海婆婆一边喊着，一边跟了上去。

　　海婆婆人虽老，体力却比那些小伙子还好，三两下就追上了竹姬，把她抱起来，问她怎么回事。

　　竹姬不说话，只是在哭，眼睛红得不像样。

　　看着竹姬伤心难过的模样，海婆婆立马就猜测到了其中的缘由了，她还是多问了句：“是有认识的小伙伴吗？你想去看看？”

　　竹姬抽泣着应了一声。

　　“去看看你海叔叔在不在那边帮忙吧，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海婆婆说完，就带着竹姬翻越了山头，到了隔壁的村庄。

　　果不其然，那条村子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支离破碎的房屋，腐烂掉的瓜果，还有一具具被排列整齐的尸体，海啸来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海滩那边有好几个壮汉拖着尸体，有些负责挖坑，他们打算给留下来的尸体立一个安身之所，以免死后有遗憾。平常两条村子的交往不多，他们这么做只是尽人道而已。

　　竹姬看见阿海了，她欲要拉着海婆婆的手一起去看。海婆婆摇摇头拒绝，她说见不得尸体，叫小竹姬自己去找阿海。

　　竹姬没直接去找阿海，而是到了尸体堆中，一个个地数着去看，寻找荒的面容。在那里兜了好几圈后都没找到，就明白了荒可能已经连个尸体都不剩。她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虽然荒经常说她是爱哭鬼，可她就是很难过，很想哭，眼泪太多憋不了。如果荒能立刻出现，那么她就不当爱哭鬼了。

　　在一边干活的阿海看见了，赶紧去哄竹姬。

　　“有多少具尸体？”年轻的村长问阿海。

　　阿海让竹姬先别哭，然后去点了点数，回应村长说：“就三十来。村子怎么说也有两百来人，看来都被冲走了，恐怕凶多吉少。”

　　竹姬真的不哭了，她望着年轻的村长说：“叔叔，见到荒吗？”

　　“什么荒？”村长皱眉。新官上任，除村子以外的事情都不会理会的村长自然不知道荒是何等人物。

　　“那个……荒是竹姬最尊敬的人。”竹姬回答说。

　　她这个回复跟没说一样，自己尊敬的人不代表别人也尊敬。

　　有个经常出入隔壁村的村民听到后，便补充道：“荒就是这条村子向神明求来的神之子，听闻能预测海啸和天气。现在看来没什么用。”

　　另外刚抬了一具尸体回来的男人说：“老是求神明还不如靠自己。海边那么危险的地方早就要搬走了，死守着又没什么好处。”

　　接着，越来越多人参加进了话题之中。在替他们惋惜的同时，大家都以此为例，告诫着自己不可全靠神明，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劳动创造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啊，主要是他们村的长老不开化，说是祖宗留下的风水宝地不能被别人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棍。”阿海年纪较大，知道的东西比较多。

　　“还是我们村子好，没有什么长老不长老的，全村人干活养一个不能干活的老爷子，啥用处都没有。”有人甚至在夸夸其谈。

　　年轻的村长从大家的口中得到了不少的信息，要治理好一个村子，他心中已有了准确的答案。在大伙儿讨论得激烈的时候，村长喊了声：“行了，都别讨论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死者为大。”

　　他一发话，全场安静，各干各活去。

　　尸体被埋在一个个坑里，为他们立上了无名的石碑，在每个石碑都前放下了几支竹枝，以表示对死者的尊敬。

　　黄昏之时，打理好所有事情的人们都各回各家去了。只有竹姬迟迟不肯走。

　　“叔叔，有没有见到荒？”明明知道这些尸体中没有荒，竹姬还是在不停地问阿海。

　　阿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让竹姬接收事实。他试图安慰着说：“傻孩子，他们都沉进深海里了。叔叔知道你难过，但是死者安息，总不能……”

　　竹姬眼眶又红了几圈。

　　阿海让竹姬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拍竹姬的背说：“小竹姬乖。人总有一死的，只是早晚的问题。估计几十年后，叔叔也要入土为安。”

　　“入土？入土不会死呀，竹姬也会藏在土里。”竹姬的爱好就是藏在土里面，以前要去见荒的时候，她都是这么做的。

　　“呃……入土为安就是死了以后埋进土里的意思。”阿海的额头上冒了几根黑线。

　　他都差点忘记竹姬是竹妖，能扎根在土里的那种植物妖怪。相处下来的这段日子，他一直把竹姬当成是普通的孩子。

　　竹姬软软地摊着：“叔叔也要死吗？跟大黄牛一样？”

　　“老了当然要死，这是规律，谁都逃不过的。不过人的一生能做点好事就足够了。”阿海的人生定义就是如此简单，但做起来要难上一万倍。

　　“可我不想让叔叔死，会难过……”竹姬蹭了蹭阿海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黏在他衣服上，还鼓着腮帮子说：“不开心。”

　　阿海连连应道：“好好好，叔叔照顾你一辈子，不会死的。”

　　得到了阿海的承诺后，竹姬顿时开朗了起来，她离开阿海的臂弯，说：“叔叔，竹姬想回竹林了，不然万年竹和胖子哥都会找不到我的。”

　　紧接着她又弱弱地补充道：“而且，大家讨厌妖怪……”

　　既然这条村子的人都死光了，那就不会有人再打扰竹姬的生活，所以她毅然决定回竹林。

　　阿海村子里的人对竹姬很好，那只是没被发现她是妖怪而已。若是有一天，在和村民们培养了深厚感情的情况之下被发现了，那该是多么惨痛的代价。

　　万年竹说过的，离人类越远越好。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值得去信任，而且自己永远都看不出来人心是善良还是邪恶的。不靠近，不要投入太多的感情才是正确的。

　　“你这么小，能照顾好自己吗？”即便阿海知道竹姬在遇到他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可他还是不放心。

　　竹姬坚定地点头了。

　　阿海无法挽留，只能答应了：“好吧，我每天都会来竹林看你的。叫你的时候，记得要出来打声招呼啊。”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阿海希望这份情义能一直维系下去。竹姬的行为举止都很惹人疼爱和欢喜，阿海很想拥有一个像竹姬那么乖巧可爱的女儿。

　　阿海打算改天再去找算命先生算算命。想想下辈子当人好呢？还是当妖好呢？

《[猎人]失落的土豪》




《陆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