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山十月

　　十一月后天就渐渐变冷，地里的活已经忙的差不多了，而这个月陆明果然没回来。
　　腊月的时候就可以准备过年了，村子了已经有人开始蒸年糕了。我没有去弄，一个是不喜欢吃，一个是懒得麻烦，家里最多就三个人，没必要做。
　　一整个腊月陆明都会很忙，因为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店里生意都非常好。腊月二十四这天我去镇上买了些鱼肉，盐巴卤粉和大米白面也都买了点，辛苦一整年，过年的时候不能太亏待自己。买东西前去陆明做事的那家百味居看了看他，确实是忙的顾头不顾脚的。镇子不大，就一条街两三条胡同，可我没看到父亲。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陆明才回家，他看起来很累，心情也不怎么样。我问他：“怎么了？和阿离吵架了么？”
　　陆明说：“没吵架，就是有一次父亲看到了她，当着她的面骂我，找我要钱，很难堪的。”
　　我叹了口气，问道：“阿离会因为这个退了亲事么？”
　　陆明摇摇头说道：“她说不会，但是我担心她家里人知道了会不同意。”他也长叹一气说道：“哥，你说我们怎么能管住父亲啊，他这样闹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哪里有办法，只能安慰道：“你们快些成亲，成亲了就尽量不和他来往。”
　　“唉，真不知道娘当年看中他哪里了，嫁了这么个人，儿子跟他都讨不了好。”陆明满腹怨气。
　　“对了，他还不知道你和张家姑娘要成亲吧？”
　　陆明摇摇头说道：“我没敢告诉他，怕他去闹，也怕他挨打。”
　　“先别告诉他，走一步算一步吧。”儿子要成亲，父亲都不知道，是不是很可悲？
　　虽说两人心事重重，但年还是要过的。大年三十一早上就蒸上一大锅米饭，又蒸炒煮炸了几个菜，中午贴好门联，我们两个人一起吃了顿年饭。吃完午饭后便是和面准备包饺子晚上吃，正包着呢，我父亲回来了，醉醺醺的。
　　他进屋后瞧也不瞧我们兄弟一眼，就去房间床上躺下，那是我的床，陆明回来了会和我挤一起。父亲他自己房间里那张床一直没动，上面没被褥，只有灰尘。
　　陆明和我面面相觑，我不愿去打扰父亲，说了句“别管他”，又去舀面，三个人了，饺子要多包一些。
　　天快黑的时候，村子里开始有鞭炮响。这里风俗是晚上吃团圆饭，吃饭前会放鞭炮。当然我没买，也不是晚上吃团圆饭。鞭炮声最密集的时候我把包好的饺子拿厨房去准备下锅。
　　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鞭炮太吵，父亲醒了。他晃到厨房来，一张口就问我：“你打酒了吗？”
　　我头也不回，答道：“没，我和陆明都不喝酒。”
　　“过年谁家不打酒？”父亲有些生气。
　　我觉的很好笑，也很滑稽，虽然像今天这种情况持续过好几年，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反问道：“你要喝酒么？怎么没在镇上打了回来。”说心里话，他是我父亲，我会关心他，可是我打心底一点都不尊敬他，更不会怕他。他会打我么？也许会吧，被他打两下也没什么。
　　“不孝子……”父亲确实很生气，眼睛鼻子都通红起来。我不管他，继续下饺子。
　　这时候陆明走了进来，他伸拉了拉父亲，想把他拉出厨房，却被父亲狠狠一下将陆明的手拍开了。他们两个人僵在厨房，我用锅勺拨动着随沸水翻滚不已的饺子，和僵着也差不多。
　　站了一会，父亲还是出去了，到底也没在说什么。陆明过来拍了拍我肩膀，就坐灶前帮我烧火。我专心的盯着饺子，心里其实很平静，真的。
　　吃饺子的时候父亲也上桌了，我们父子三人相对而坐，却半句话都没有。虽然没有酒，父亲吃的还是很香，许是平时饥饱不定，他比我们兄弟两小伙子还能吃些，一大锅饺子他一个人吃了一半。不过好在我下了不少，我和陆明也都吃了个差不多饱。
　　吃完后父亲就又倒在我的床上睡觉去了，我让陆明洗碗，自己去把柜子了的旧被子褥子抱出来，铺到父亲和母亲以前的那张床上。抱被子的时候我想，如果目前在世，这些被子褥子应该都是干净的，有着阳光味道的吧。
　　大年初一是要出门拜年的，平时虽不爱与村里人走动，初一的年还是要去拜的。一大早起床做好饭，去喊父亲吃饭时，发现他早已不在屋里。我看了一眼他睡过的那屋，有点乱，很明显被他翻过。
　　感觉不妙，我赶紧去打开靠着墙壁的那只老衣柜，果然，我放在最里面角落的二两碎银子不见了。
　　我一共只有五两多银子，上次给了陆明一两多，剩下的四两分两个地方藏起来，这一下就被父亲拿走一半。日子没法过了，我是打算留着给陆明成亲用的，虽然少，但总能置办一点。
　　陆明也发现不对，问我怎么了。我说父亲拿了二两银子走了，我攒了好久的。二两银子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可以买四五十斤肉，换成粮食可以吃大半年，不知道换成酒能够他喝多久。唉，日子没法过了。
　　我有点心疼，陆明也不好过，可又没办法。早饭也没心情吃了，收拾收拾就准备出门拜年。
　　出去转了一圈，当然只去那些辈分高，家里有老人的那几家，很快就回来了。拜年都是这样，平时不管有矛盾没矛盾，过年这几天肯定都是客客气气的，都说着吉利话，笑眯眯的走来送往。我不知道过年这几天的热情几分真几分假，但是我挺喜欢这种氛围的，好像大家真的都是一家人一样。
　　父亲不在家，我们兄弟俩辈分也不高，又没成亲，一般是没人给我们拜年的。但今年有点不一样，回家后不久，老高带着他儿子到了我家。
　　我跟老高不是一个族的，所以也没办法比较谁辈分更高，但他年纪比我大，按道理我得叫他哥，所以开口说拜年的是他儿子。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就是有些瘦弱，随他母亲吧。
　　有小辈拜年，做长辈的是要给零食小玩意儿的，尴尬的是我家好像一点小孩子吃玩的东西都没有，只能给他们父子俩的白开水里多放点白糖。
　　“哥，你都没买糖吗？”陆明也很尴尬。
　　我笑道：“忘了。”又对老高说：“不好意思啊，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要不你和小财中午在这吃饭吧。”
　　老高喝了口水，满不在乎道：“客气什么，我就带我儿子来看看你们。”
　　我还是有点尴尬，换个话题，问道：“上次那野猪卖完了吗？”
　　老高来劲了，喜滋滋的说：“野猪还真是比家里养的猪值钱不少。一共一百一十七斤肉，给你送一点，我婆娘她娘家送十几斤，留了点，还卖了八十五斤。嘿嘿，你猜我一斤卖多少钱？”
　　老高真够坦白的，我想了下，说道：“一百文总有吧？”
　　“嘿嘿，一百四十文一斤，两只腰子卖了七百文，肠肚什么的都自己吃了，一共卖了十几两呢。”
　　“好家伙，种两年田也未必有这么好的收获。”
　　“话是这么说，但靠运气的东西，算不了什么的。”老高满脸欣喜。
　　我都有点动心，想去和老高学打猎，可想想就算了，明白自己不是那块料。
　　老高人真是不错，虽然有点心眼，总体还是比较实诚的，关键是他不多嘴，不会问我和陆明什么时候成家啊之类的让人窝心的话。中午他自然没在我家吃饭，看着他儿子蹦蹦跳跳离开，更觉不好意思。不说吃了人家一两多银子的野猪肉，就说他能带儿子来给我拜年，就让我对老高好感大增。
　　老高走后，我对陆明说道：“明天初二，你要去张家拜年的吧。”突然发现，我们兄弟俩对这种新亲礼节一点都不明白，我想应该要找个明白的长辈问问。
　　“应该要吧。”陆明也不懂。
　　“额，一会我们去三爷爷家问问，他肯定知道都要准备些什么。”三爷爷是我本家，就是关系隔的有点远，三爷爷的爷爷和我爷爷的爷爷好像是堂兄弟。平时虽然不怎么走动，但去请教下他，应该不会不肯的。
　　吃了午饭，我就带着陆明去了三爷爷家。三爷爷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大的儿子比我父亲还大一点，也已经做了爷爷；最小的女儿去年才出嫁，我家还随了份子钱。
　　下午的时候已不再有拜年客，三爷爷正坐家里和小辈们说话。老头子快八十了，身子骨却很硬朗，搬个五六十斤的粮食能走一里多山路。
　　三爷爷见到我们，问我有什么事。我便把陆明的事情说了说，又问他明天陆明去拜年要带什么。
　　三爷爷听了挺高兴的，其他人也表现的很高兴，纷纷恭喜陆明。七嘴八舌好久，三爷爷才说要初二拜年是定要去的，还要长辈能一起去。我父亲不知道在哪，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带着个酒鬼过去，三爷爷便指派他的二儿子明天和我们兄弟俩一起去镇上。又让我们买几斤猪肉，两瓶酒，和三尺布带过去。我算了算，差不多要一两多银子。
　　三爷爷的二儿子叫陆明德，我喊他明德叔。明德叔四十五六，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八九岁，小儿子十三，大儿子也还没成亲。
　　谢过三爷爷，我们就回家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酒肉肯定要明他在镇子上买，但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扯到布，毕竟明天才大年初二。
　　陆明有些紧张，他还没去过女方家里。我让他自己烧水洗个澡，找身体面点的衣服明天穿上。我也要洗个澡，有点冷，但我还是坚持用冷水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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