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敏的九零记事

　　蔡敏敏正睡得迷糊，突然间胡乱裹在身上的棉絮被一把掀开，随后头皮一阵刺痛，紧接着自己被拽着头发，一把扯下了床，幸亏床不是太高，摔得也不是太疼。

　　“你个小婊/子！敢打弟弟！皮痒了？”这尖细的嗓音与蔡鸿程不同，刺耳中带着一丝刻薄，她不喜欢。从小到大，她恨她的这个重男轻女的奶奶。她的记忆中，奶奶的存在无非就是谩骂和粗糙的手掌。她的确是怕，直到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她依然有些发抖，不敢正眼直视。

　　可她知道，这一辈子不能再这样，如果再像前世怕了她的这个对她非打即骂的奶奶，或许她的命运又会和前世那样可悲。她不能再软弱，不能再逆来顺受！

　　蔡敏敏没有像以往一样，求饶痛哭，反倒是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奶奶吴来弟，反倒把吴来弟看得直发毛。

　　蔡敏敏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性子软弱无能，遇事除了哭就是哭，什么本事没有。现在突然这样，这让吴来弟心里有些慌。但吴来弟脾气糙，又溺爱孙子蔡鸿程。回来时看见蔡鸿程一把眼泪鼻涕，浑身带着泥灰地坐在阳台底下。吴来弟可真是心都要痛死了，这可是她的宝贝孙子，竟然有人敢欺负他。

　　可问了蔡鸿程的委屈之后，听到说是被蔡敏敏打了，她还觉得不可置信，蔡敏敏什么脾气她能不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呢吗？可直到看到她的眼神时，吴来弟觉得，这丫头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可具体地又说不出来。

　　“奶奶，你总叫你孙女婊/子，那你以后该怎么叫？婊/子她奶？”蔡敏敏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可眼睛里却是如冰一样寒冷。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你个小婊/子！”吴来弟听到这话气得是拽紧了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就要打下来。

　　吴来弟是庄稼人，手劲自然不小，蔡敏敏可不想白白挨这么一巴掌。曾经吃过她的巴掌，脸上红通通一片，好几天才消肿。

　　蔡敏敏抬起脚抵住了她的胸口，挡住了她的动作。

　　“奶奶，你这要一巴掌打下来，今后你可没我这孙女了，也别再想听我一句奶奶。”

　　吴来弟正在气头上，可猛地听到蔡敏敏这听似闲闲的一句，只觉得难以置信，她看着蔡敏敏的脸，分明是自己孙女的脸，可那双眼睛，却让人感受到寒意。

　　“当我稀罕你这一句奶奶，你个赔钱货！”

　　吴来弟不敢扇她的脸，又不想失了架子，抓住了她的脚，踢了几下她的腰，“你要是再敢打你弟弟，看我不打死你！”

　　“奶奶放心，在你打死我之前，我一定先打死你的宝贝孙子，谁让他是我弟弟，一个妈生的，我要死了心里最挂念可就是这个弟弟了，可不得带着他一起下去做个伴？”

　　蔡敏敏这调笑似的狠话，让吴来弟又来了气。这哪是自己的怂包孙女蔡敏敏？分明是来讨债的讨债鬼！可看她的样子，吴来弟心里还真有几分惧意。蔡敏敏的眼神，好似一把刀，泛着寒意，好似如果冒犯了她，真的会被这把刀砍出血来。

　　蔡敏敏见吴来弟没有要打她的动作，慢悠悠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又冷不丁地被吴来弟拽住了头发，“你要再嘴贱，我撕烂你的嘴！”

　　蔡敏敏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奶奶放心，我就是有口无心，你不是常跟我爸妈这么说吗？我就嘴上说说，心里可宝贝着弟弟和奶奶呢。”

　　吴来弟白了一张脸。

　　蔡敏敏的爸爸蔡伟良和妈妈郑巧惠都在市里的国营纺织厂上班，一个月也就趁着节假日回来那么一两趟。

　　回来时，偶尔见到蔡敏敏脸红肿，还带着五个指印，他们怎么能猜不到是被打的？一次就算了，可第三次见到时，郑巧惠忍不住了，问了蔡敏敏。

　　蔡敏敏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真话，蔡伟良一下子就猜到了，直接就问，“是不是你奶奶？”

　　蔡敏敏不敢回答。郑巧惠就抱着蔡敏敏哭。

　　蔡伟良怒气冲冲地就跑去厨房质问着烧饭的吴来弟。吴来弟笑眯眯地对着他说，“我做奶奶的，哪有不宝贝自己孙子孙女的？这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儿挨了打，还赖上了我，我就见她做事不利索，说过她几句，可没打过她。我就说她几句，那也是有口无心，她要是往心里去，可就是作贱我这个做奶奶的了。”

　　毕竟是自己的妈，孩子还指着她带，没有办法，蔡伟良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间生闷气。

　　这一次蔡敏敏拿这话来堵她，吴来弟心里是真想好好打她一顿，可明天大儿子和大儿媳肯定要回来，真把蔡敏敏打出伤来，又不得不被大儿子埋怨。她可不怕大儿子，可怕大儿子不给她钱，所以蔡敏敏今天说话再不好听，她也真不敢上手。

　　而蔡敏敏也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给她这么一个下马威。

　　“还不去烧饭！”

　　蔡敏敏听了这话，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爬起来，用手扒拉着被奶奶弄乱的头发，心里想着，今天无论如何是要洗个头了。

　　看了一眼窗外，只见蔡鸿程正扒拉着窗框，脸贴在玻璃上使劲往里看。蔡敏敏冷笑着扯了嘴角朝着蔡鸿程一笑。

　　蔡鸿程浑身一毛，哪还敢再看，松了手，从板凳上跳下来，慌里慌张地跑了。

　　吴来弟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小丫头上什么学，整天学不三不四的东西，能当饭吃？什么都没学会，光练了个嘴皮子！这还念什么书，还不如早点回家干活！真是有钱没处去！”

　　蔡敏敏听着她的话，却是想到了那个已经离家好几年的小姑姑蔡如芳。或许，奶奶还不知道这个老是跟她作对，非要读书的小女儿，早已经考上了大专，快要毕业成为公务员了。因为每次蔡如芳寄回来的信上都是寥寥数笔，报个平安而已。对于只报平安不寄钱的蔡如芳，吴来弟是诸多怨言，年纪已经不小，可又不着家，也没人知道她在外面到底干什么，总是有人说她那个小女儿在外头做见不得人的事，每次听到，吴来弟是真想把这个小女儿在生下来那会儿就掐死算了。

　　蔡敏敏扎好了头发，走到门外，这才发现大门口堆满了树枝，吴来弟正忙着把树枝要堆到阳台下，干得是热火朝天。

　　蔡敏敏也知道吴来弟是典型的劳动人民，能吃苦，肯做事，舍得花力气。当年一场浩劫波及到农村的时候，爷爷蔡东仁被陷害，关进了另一个镇上的农场改造，这一关就是好几年，那么些年，全靠吴来弟一手操持，带大了这么几个孩子。

　　后来蔡东仁被平反，作为补偿，答应他把其中一个孩子送到市里的国营纺织厂做学徒工。这可是一件大好事，老大老二老三都想去。蔡敏敏的爸爸是老大，当时都26了，大龄男青年，可因为爷爷的事一直没娶上媳妇，家里是真穷。老二，蔡敏敏的二叔，年龄也只比老大小两岁，但是人活络，嘴巴能说，就是不爱干活，吊儿郎当的，当时已经处上了对象，就等着能去国营纺织厂当工人，立马就去领证。老三，蔡敏敏的小叔，读完了初中，即便考上了高中，可名额还是给了别人，因为没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清白，一直憋屈在家的小叔非常希望能去市里闯一闯。

　　最后，这好处落到了蔡敏敏的爸爸头上，成了国营纺织厂的学徒工，之后很快跟厂里的一个姑娘，也就是蔡敏敏的妈处上了对象，然后结了婚，不久之后就有了蔡敏敏。

　　而老二和老三因为这分配工作的事，都对爸妈有点怨恨，老二的对象黄了，直接再也没理过他们，现如今一前一后的房子住着，老二都没叫过一声爸妈。而老三直接离家出走了，说是去打工了，之后就收到信，说老三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起来，要钱把他保释出来。奶奶哭了半天，直接说不要这个儿子了。之后，再也没听到老三的消息了。

　　蔡敏敏却是知道，自己的三叔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在C市重新来过，站稳了脚跟。可他恨当年爸妈的绝情，所以这么些年一直都没回来看过。

　　而家里唯一跟吴来弟相处得好的，或许就只有她那个大女儿蔡如芬，跟吴来弟差不多性格，爱贪小财，又尖酸刻薄。因为就在隔壁村，半个小时的工夫，就能回到娘家来。蔡伟良还在世的时候，蔡如芬是没少来。毕竟在纺织厂工作，郑巧惠偶尔能顺回来一两块布。吴来弟就偷摸藏起来，等着蔡如芬回来的时候，再给她。当时，那可是亲亲热热的两家人，左一个妈，右一个大哥大嫂，做了什么野菜团团，野葱饼都会送过来，当然肉是没有的。

　　后来，郑巧惠下岗了，而蔡伟良又去世了，这大哥大嫂家境况直下，这蔡如芬就鲜少回来了，毕竟没什么便宜可占了，一向给她好处的妈也朝着她要钱了，她当然不能吃这么个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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