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七夜愣住，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一时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他的右手下意识地食指和拇指轻轻揉搓起来。

　　卡诺一怔：“你这小动作倒奇怪！”

　　“从小的习惯。”他尬尴地收回手藏进袖子里。

　　她随意问道：“你在皇宫里，可是贴身跟随皇上？”

　　“这个自然。”

　　“那他就寝呢，你也值夜吗？”

　　七夜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你对皇上的就寝问题很感兴趣？”

　　“噗！”卡诺笑出声，“我只是好奇，皇上是不是也像我们平常人一样，晚上睡觉打呼噜，说梦话。”

　　七夜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道：“我基本不用守夜的，皇上有四大贴身侍卫轮流当值，我只负责白天护卫。”顿了顿，“不过，他也是有说梦话的。”

　　卡诺没忍住又笑出声：“你这么说你们贤明的君主，会不会毁了他英明的形象啊！再说了，你不是说你不用守夜吗？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虽不值夜，不过有一次东篱受伤太重，我替了他值夜，确实有听到过皇上说梦话。”七夜挑眉道，“英明的君主不会因为他会打鼾，也不会因为他说梦话，就毁了他的仁厚贤礼的形象。小小癖好无伤大雅，开创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百姓要的好皇帝。”

　　“恩，这倒说的是”卡诺点点头，眼睛眨了眨，“那他说什么梦话了呀？”

　　这么不依不饶，七夜皱眉，眸光深沉似海，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北墨的奸细吧？”

　　“是呢。”她轻声笑道，“我是北墨奸细，你是西祁奸细，可不有意思的很。”

　　七夜闻言大笑，取过身边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皇上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哦，谁这么荣幸，能让皇帝做梦都想着他？”

　　见她峨眉微蹙，七夜不由大笑：“自然是妃嫔，不然你以为是谁？”

　　卡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瞬间红的像煮熟的虾，怒狠狠地瞪着他，随即似又想到什么，怒气渐渐平息，一挑眉：“我脸皮虽然不厚，却也不薄，这些话还不至于让我生气！你不想说就不说呗，故意说这些话气我，无趣！”

　　明明已经恼羞成怒了，下一刻却还能敏锐地看透他的用意，这个女人……

　　七夜低头笑了笑，没有否认，仰头灌了一口酒，把酒壶递过去。

　　她低头，视线移到了他的手上，缓缓伸手接过酒壶，犹豫了下，仰头喝了一口，才灌进嘴里，猛地咳了起来，丝丝酒渍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她咳的厉害了，微微躬着身，用绯红的袖子掩着嘴。

　　七夜看着她的模样：“还说你会喝酒，都呛成这样了！”

　　她听到他的话，懊恼地瞪向他：“谁说我不会喝。”说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壶，仰着头又灌了一口，这次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强行咽了下去。然后挑衅地挑起眼角，眸中笑意盈盈。

　　七夜却被她笑的一愣，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你应该多笑笑，不该每天想着过去的事，人这一生不过过往烟云，眨眼瞬间便消逝而过，何必守着过去，把自己困入囚境。”

　　她眼里的笑意瞬间凝结：“说别人前，先想想自己。”转身，极其清冷的一个侧面，“京都繁华，你放着歌舞升平的日子不过，却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大漠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倒也不隐瞒：“我是为寻人而来，我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做。正是为了将来不后悔，我才舍弃了京都的繁华生活，寻到这大漠来。”

　　她没有丝毫惊讶，淡淡道：“哦。”

　　他叹了口气：“可惜，我从京都出来，寻了半年之久，仍旧没有找到她。”

　　她撑手抚额，声音有些漂浮：“哦……”

　　七夜想着这半年来自己苦寻不觅，正心下伤神，却见她回的毫无诚心，不由望向她。一望，神经骤然紧绷。

　　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屋檐的边缘，一手恍惚地伸向远在天边的月亮，好像要去捞什么似的。

　　他脱口而出：“小心。”

　　她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竟然望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一展双臂，仰着倒下屋顶。

　　七夜下意识地飞身过去，在半空中捞起她的腰，不偏不倚将她搂在了怀里。低头看向她，她居然在他怀里笑看着望向他。

　　她的脸因酒气上涌，绯红一片，眉眼竟变得比平时明艳些，打了一个隔，声音带着小女孩的撒娇憨厚：“你帮我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好不好？”脸上的曲线都变得很柔和很幸福。相处了两次，他看得出来，她不爱笑，就算是笑，也只是脸笑眼睛不笑。哪会像现在这般如孩童般毫无心计眉眼弯弯的笑。

　　她喝醉了！

　　这个结论让七夜很无语，这是一杯倒啊！

　　他摇头叹了口气：“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轻轻环住她的腰，足尖轻点，一个兔起鹘落便落在二楼的竹屋廊上。推开门，把她放置在香枕上，见她已经闭眼沉睡，长长的睫毛覆在眼脸上，因酒气上涌的嘴唇明艳动人，异常乖巧。

　　七夜坐了会儿，起身轻轻关上房门，在廊檐下停了会儿，飞身从二楼跃下，沿着街道行去。

　　直到听不见响动，卡诺才缓缓睁开眼，起身踱步来到竹窗，望着远去的背影，半响，轻轻说道：“阿鲁，今夜我很开心。”

　　本来除了她空无一人的房里，快速闪出一个黑影，定定地站在她身后，声音有成年男子的暗哑：“主子开心便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阿鲁：“阿鲁，你跟了我几年了？”

　　阿鲁想也未想，回道：“跟随主子整整三年又四个月。”

　　她轻笑一声：“你倒是记得清楚。”然后轻叹一声，喃喃道，“你跟了我三年又四个月，却从未逗我开心过，他只不过见了我两面，却让我真心欢笑。阿鲁，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阿鲁猛地抬头望向她，看见她嘴角的笑意，眼神黯了黯，却并不答话。

　　她继续说：“你看，你又不说话了，我常常想，你在我身边是不是真的委屈了你。”顿了顿，“我糊涂了，你武功那么好，人又那么老实，如若得宋景聍青睐，镇守边关，持战沙场，定是有一番作为的。哪里像现在，守着我这个失魂人，在这沙漠吃苦。”

　　宋景聍是西祁君王，直呼其名是大不敬之罪，卡诺却喊的无比自然。

　　阿鲁紧紧蹙着眉，声音有些暗哑：“主子多想了，阿鲁从不感觉委屈。只从主子救下阿鲁，阿鲁的命就是主子的了，阿鲁只想一辈子守着主子。”

　　她闻言，竟摇头笑了起来：“一辈子，多漫长啊！谁又能给谁一辈子的承诺，他当年不也说过这话。”

　　阿鲁从衣架上拿起披风围在她肩上：“主子，你又在想公子了。”

　　她目光渐渐迷离起来，眼脸微微低垂，沉默了会儿：“你说，他找的人是谁呢？”

　　阿鲁着实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七夜，低头想了想，道：“照现下看来，应该不是来寻主子的。七夜虽有西祁大内侍卫令牌，可若真是寻主子，上次那副画就应该画的是主子了，可明显不是！又假设他确实是来寻主子的，那他认出主子，必定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二探竹楼了。”

　　卡诺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试探过他，我故意把画挂在墙上，七夜若是宋景聍派来找我的人，看见了那副画，一定会当做没看见一样，而不是打草惊蛇，跟我聊起那副画。我提及往事，说他死了，七夜显然一愣，不像作假。他若是知道我是谁，必不会如此惊讶。这样看起来，确实不像来找我的！”后又微叹着摇摇头，“可是，我有种不该有的感觉！”

　　微暗的灯光落在立在窗前纤细的身影上，随着烛光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阿鲁，你说……他是死了吧！”

　　阿鲁猛地一震，虎目透过一丝沉痛，叹道：“主子，您太想念公子了。”

　　她轻声一叹：“是吗，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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