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塞外的夜很凉很静，远远望见点点星火飘荡在大漠的尽头。

　　七夜趴在屋檐上，久久不曾动过，胳膊给竹节磕的生疼，他却好似没有感觉，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

　　二楼的灯火突然亮了，厢房里缓步走进一个女子，一身绯色的衣裙被塞外的烈风吹的咯咯作响。

　　他凝神望下去，女子的身段极及曼妙，脸上覆着厚厚的面纱，此时又是背着他坐在床沿，看不真切。他顿了顿，不曾想恰巧趴在了人家姑娘厢房的屋檐上。剑眉微蹙，正犹豫间，女子突然折身走到琴台前，拂袖坐下，莹白的手轻轻一挑，哀伤的曲调随风而来，入耳便觉悲凉。七夜看不见她的神情，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显得异常落寞。

　　“又是一年花开时，人去花落两成空。”似呢喃似哀怨，低低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阿鲁，我真的不喜欢今天这个日子……”

　　七夜听的不太真切，脚步缓慢挪了下，谁知脚下“咔”的一声，竟踩到了枯落的竹枝。只听“铿”的一声，七夜心里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退走，破梁飞出一柄剑鞘。

　　七夜头一偏，险险躲过。随即一抹寒光直面而来，情急之下，疾退数步，双腿一勾，倒挂在廊下。倒悬之下，一边抽剑扫去迎面而来的剑势，一边飞身旋转落在厢房的廊下。

　　他站得稳了，抬头望向一手指剑的人。门前不远处，站着个面目粗狂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对他怒目圆睁，正是白天见过的阿鲁。

　　两人驻足，对视良久。

　　七夜忽而向前踏了一步：“在下……”声音嘎然而止，微微蹙眉，凝眸望向离自己鼻尖一寸的剑尖。

　　“别再往前一步！”阿鲁用剑充分表示了他对这个不速之客的敌意。

　　七夜双眸微微一眯，望向房内。

　　房内琴声依旧，女子的声音，低低的，淡淡地传来：“阿鲁，今日我不想见血，扔下楼去吧！”

　　阿鲁一得到指令，瞬间挥剑而上，七夜无心与他打斗，却也不敢轻易收剑，这男子内力纯厚，七夜接了百招，发觉他内力虽深厚，打法未免太过实在，于是一个虚招，化解了他迅猛的攻击。一个闪身，飞进了房内，剑堪堪停在女子白皙的颈上。

　　阿鲁木头般的脸这才有了表情，惊道：“主子！”

　　纤细的手轻轻抬起，止住阿鲁急冲而来的脚步。

　　剑在颈上，她却丝毫不见慌乱。七夜诧异之余不仅赞赏：“姑娘好胆量！”

　　她头也未回，手又缓缓放回琴上，指尖的琴音低低徐徐地响起，淡淡地应道：“你不会伤我，不是吗？”声音明亮清脆，像极了山涧清晨的百灵鸟，动听之极。

　　七夜微怔，随即轻笑一声：“你怎知我不会伤你？”

　　“少侠是外地人！”淡淡的语气却又如此笃定，“而我似乎不曾得罪过你！”

　　不但不曾得罪，而且今夜还是他冒昧误入她闺房，无理的似乎是他。

　　七夜略一思忖，撤了手上的剑，抱拳道歉：“今夜冒昧，还请姑娘见谅！”身姿清隽似竹，目光坦荡磊落。

　　卡诺依旧背对着他，指下琴弦却微微一顿：“少侠为何今夜来此？”

　　七夜有些羞赧，微垂眼眸：“初来小镇，所闻皆是姑娘的传言。心下好奇，便冒昧前来，在下唐突了。”

　　“只是如此？”卡诺起身，转过身来。

　　却在视线相触的一瞬，两人同时一怔。

　　一双眼眸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自有一股轻灵之气。果真如唐泰所言，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不仅让人想一睹面纱下的容貌，想来一定十分明丽动人。七夜心下暗叹。

　　“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并非登徒子。”他解释道。

　　卡诺却有些出神，这双眼睛……

　　随即收回心神，踱步走到茶几旁兀自坐下，提起茶壶放在炉上。屋中静的只闻火苗“嗤嗤”作响。

　　她居然默不作声煮起茶来。

　　七夜顿觉尴尬，自己还是被当做了登徒浪子！

　　“我这屋里清冷，少侠不妨坐下喝杯薄茶。”象牙般的莹白手指轻轻一展，微抬着头望着他。

　　这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了！七夜微微一挑眉。

　　“主子！”阿鲁脚步一抬就要上前。

　　卡诺侧首，眼神淡淡地扫过来，阿鲁脚步硬生生止住，双眼藏不住的忧色。

　　不就是喝一杯茶嘛，至于这么紧张吗？七夜困惑，却分明在踏出的第一步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气！是阿鲁！

　　阿鲁这是在防备他？！七夜更加疑惑，他一个外来客，今夜顶多是冒失了点，唐突了点，不是已经道歉了吗。至于让阿鲁这么紧张？！

　　七夜心神急转之间，人已站在卡诺对面，炉上的水冉冉升起一层薄雾，一如她脸上朦胧的面纱。

　　七夜挥袖而坐，静静地看着她。

　　卡诺向他微微颔首，再不做声。

　　待到炉上的水出现如鱼眼般的水珠时，只见她垂眸、抬袖，轻轻将茶未置入水中。片刻，待水如泉涌连珠时，她又取勺将沫饽勺出，置于熟盂中。莹白如玉的手指动作之间如行云流水，婉转轻柔。

　　七夜甚至不记得她是怎么把茶煮好的，等到他回神的时候，身前已经放好一杯剔透清香的茶。

　　卡诺轻轻一抬袖，淡淡道：“请！”

　　七夜收回心神，含笑道：“虽未品茗，只姑娘这一套煮茶的手艺已经让在下开眼了！”端起茶几上的茶，小酌一口，但觉舌尖微苦，轻轻咽下，又觉舌下微甜，再细细一品，顿觉整个口腔都甘醇清香起来，果真回味无穷。

　　七夜闭眼，片刻后方才睁开眼，叹道：“品到如此好茶，不想竟是在北墨境内。”

　　“哦？”卡诺端茶的手缓缓一顿，放下茶杯，“品茶还要论地方？”

　　“那倒不是！”七夜放下茶杯，抬眸望着窗外沉默了会儿，说道，“只是姑娘煮茶的手法和我认识一个人的手法颇为相似。若不是在北墨，我倒是想介绍你们认识，只不过……”欲言又止。

　　卡诺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瞬间恢复正常：“只不过什么？”

　　七夜微微低头，正对上她那双清亮带着询问的眼睛。七夜想了想，回道：“只不过，他身份特殊，多有不便。”

　　卡诺提起茶壶又添了一杯，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轻轻一闻，又放下。这才缓缓道：“既然不便，那便是无缘了。品茶讲究的是心境，心中滋味便如茶中滋味。这茶无需再饮了，少侠慢走！”

　　七夜不想她会这么直接轰他走，微微怔了怔，一时无话可接。他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然夜深，想了想，确实该走了。

　　“在下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七夜从身上取出帛画打开：“姑娘可曾见过此人？”

　　卡诺凝眸深思。

　　七夜见她没有一口否认，心下一喜。莫不是她见过？

　　“如此以色媚人的相貌，肯定不是我！”

　　七夜：“……”

　　他当然知道不是她，虽然她的容貌覆在面纱下，但是眼睛与画上的半点也不像！

　　“当然，若是见过，也定当做没见！”

　　“……”

　　这是拿他消遣吗？！

　　七夜一头黑线，看卡诺转身不打算再理会他的样子。只好站起身道了声告辞。走到门边，似又想到了什么，回身问道：“姑娘可有见过在下的一块腰牌？”

　　话刚说完，便见阿鲁抽剑挡在他身前。

　　七夜剑眉一凝，望向阿鲁。四目相对，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七夜缓缓开口：“这位壮士似乎对我颇有敌意？”

　　“阿鲁！”身后卡诺出声唤道。

　　阿鲁闻言收剑，不发一语地站在卡诺身后。

　　七夜黑如曜石的双眸微微一沉，望着阿鲁话却是在问卡诺：“姑娘可曾见过在下的一块腰牌？”

　　“不曾见过！”很淡的语气。

　　阿鲁脸依旧面无表情，双手却微微握拳。

　　七夜眸光一凝，迅速抽剑，阿鲁还没来得及拔剑，长剑已经架在卡诺白皙的颈上。

　　“少侠这是何意？”卡诺斜眼看了看颈上的剑，看向七夜。

　　七夜此时语气有些沉：“姑娘是何人？北墨的细作？”看到他入境，所以派来监视他的？拿走他的腰牌，又是何意，不怕打草惊蛇？

　　“呵，呵呵呵呵……”卡诺闻言，兀自大笑起来。

　　七夜皱眉。却听卡诺摇头叹道：“少侠你似乎反客为主了，你在北墨境内，这话就算要问，也是我问才对！”话音一凝，看着七夜缓缓道，“也该是我问少侠你，可是别国派来的奸细？”

　　七夜眉头一跳，正想如何作答。又听卡诺淡淡道：“你是不是奸细，我不关心！但是……”她抬眸望着他，“你难道不知道，擅闯竹楼的人是要死的吗？”

　　他一怔，反问道：“擅闯竹楼就要死？”哪有这样的说法？她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说法。

　　七夜闻言好气又好笑：“姑娘你口气不小，我闯荡江湖这么久，很少听到这么狂妄的语气！”笑容忽地一敛，剑顺势一压，几缕青丝瞬间飘落，“你若想留我性命在这里，那也要问我同意不同意？”剑势直向她颈后划去，毫无停留。

　　阿鲁面无表情的脸瞬间破裂，惊呼一声：“主子！”疾奔而来。

　　七夜瞬间变了脸色。

　　“铿！”利器相撞的声音，地上赫然碎了一只梅花样的发簪。

　　阿鲁有些发懵，他似乎还没来得及出手啊！

　　好快的速度！七夜剑眉一凝，迅速扫了一眼前方屏风，赞道：“阁下好身手，不如现身一见！”

　　就在刚才，剑堪堪离卡诺颈后皮肤一寸处时，一只梅花样发簪迎面急射而来，七夜震惊之下长剑一转，横剑挡在自己眉心前，发簪携着劲风而来，被长剑一阻，竟碎成两半！屏风后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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