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当日早晨，七夜便踏上了北去的路。此时天气尚好，虽偶有大风，路却好走，第六天便到了北墨都城凤城脚下。

　　凤城离风镇不过七百里，景象却差之天地。入眼白墙红瓦，屋舍起伏连绵，鳞次栉比。可能是地处北方，屋舍盖的都不高，三两层错落有致。来往成群的姑娘身穿各色对襟上衣，长裤，外系紧身围腰，足蹬玲珑小皮靴，一副清爽利落的行头顿时吸引住同行在街上的男子，有男子当街大胆袒露心声表白，吆喝声一街穿过一街，好不热闹。街上又有各色各异饰品小吃，琳琅满目。虽比不上京都大气繁华，却另有一番异国的风韵别致。

　　抬头望了望天，天快黑了，七夜正想找一家客栈住下来，身旁忽闻人声。

　　“听说左街前面那家四海客栈不错，不但酒好，老板人也好，我好多做生意的朋友要打探点凤城近日热门的消息，他知无不言！因此他们来做生意，就爱住他家！”

　　七夜转身，正看见几个商人打扮的旅客在闲聊。他略一沉吟，往左街行去。

　　待到七夜身影远去，那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快步行至一个街角。

　　“我们已经按你的吩咐说了，我们的报酬呢？”

　　街角转弯处扔出来一包银子。

　　“此事你们就当未发生过，如若泄露，你们必死！”

　　他们捡起银子，好奇地转过街角，小巷子里连半个人影也无。

　　七夜找了一间名为四海的客栈，打算暂时住下歇息。把包袱放在房间下楼点了几个小菜，那小二一见七夜打扮，便凑上来搭话：“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七夜一笑：“我是来拜访亲戚的！”

　　“哦，这样啊！”小二摸摸鼻子，好意提醒道，“城中近来有些乱，客官你不要随处乱走啊！”

　　“哦？我初来贵地，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唉，这个我就不好明说了，总之你小心点，最近查外地人查的厉害！”小二低头附耳道。

　　七夜闻言，蹙了蹙眉。

　　“小二，再来两壶酒！”不远处有人叫。

　　小二急忙一转身：“好嘞，客官！”

　　七夜顺着叫声望去，微露惊讶之色。东面墙角坐有一桌四人，皆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举着酒杯有说有笑。但是细看之下，其中三人皆下盘稳固，端坐如虎，面上虽说说笑笑，脊梁却是紧绷，倒是像在防着什么！

　　在这种地方遇上几个江湖人士也不足为奇，引起七夜注意的是，那四人中有一人，身材较一般男子稍矮些，双肩不似男子的宽厚伟岸，犹似女子的削肩，显得有些弱不禁风。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白净模样，一副卧蚕眉生的和蔼。笑眼一弯，让人无法心生防备。尖尖的下巴仿佛一捏就碎，白皙的皮肤好似二八妙龄少女般光滑柔嫩。

　　若不是看见他有喉结，七夜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女扮男装了。七夜暗下感慨：男生女相，大抵如此吧！

　　那人不似其他三人端坐，右手随意地支着下巴，半趴在酒桌上，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满脸的不耐烦。七夜注意到，那人似乎动一动手中的筷子，其他三人就全身紧绷。

　　七夜收回视线，这些人想必不是善类，他不打算多管闲事。

　　当天深夜里，七夜听见一阵极轻却又极急的脚步声。习武之人耳力异常敏锐，七夜翻身下床，贴耳附在门边，只闻断断续续的话语：“大牢……救出来……”七夜蹙了蹙眉，沉思片刻，又折身躺回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七夜便起了身，喊来小二点了两个菜：“小兄弟，向你打听一个人！”

　　小二一听，顿时笑开了眼：“哎呦，客官，你算是找对人了，这凤城里，只要是本地人，我不知道的还真没几个？你想打听谁？”

　　“你有听说过一个铁匠铺叫徐老的人吗？”

　　七夜在江湖上行走了半年，刀剑添血的日子里交了一些能人异士做朋友。其中就有一位朋友得到确切的消息：当年他家满门被屠那一天，肖印山的知己好友徐老一夜之间不知所踪。是什么原因让这位铸剑师离乡背井这么多年，住到这北墨来。七夜不得不深思这其中的蹊跷！况且，他是唯一一个在他家满门被屠时，最后见到肖珩的人！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哦，你的亲戚就是城南徐老啊！”小二咧嘴，“客官，你不知道，我们店里厨房的菜刀就是徐老家打的，可好用了！”

　　七夜大喜：“这么巧！”

　　“你往城南方向走，穿过一条小吃街，再穿过一条杂货街，再往里走，大概一里路，可以看见很多铁匠铺，然后你再去问问就知道了！”

　　七夜不想这么容易就打听到了，喜出望外，多付了一两银子给小二。付了房钱往城南而去。他顺着小二说的走了一个时辰，看见了很多个铁匠铺。七夜折身进了一个铁匠铺。

　　“徐老啊！你顺着这条路，往右拐再往左拐，再直走，最里头那家就是了！”铁匠给七夜指完路，等七夜走远又喃喃道，“这徐老的手艺有我好么？这前脚来了一个人问，后脚又来一个！”

　　七夜谢过铁匠，顺着他的话走了一炷香，来到了一户土砖堆砌的农家小院，院内有各色的铁具，锄头、镰刀、菜刀等生活用具，七夜一路看下来，却没有看到刀剑之类的武器。

　　不是说，徐老是一位铸剑高手吗？怎么没有看到剑！

　　“有人在家吗？”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出声。

　　七夜皱眉，推开院门，视线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落在了一个灶炉上面。灶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噼里啪啦作响。灶上一把快成型的铁锄烧的通红，旁边放着一缸满满的水，水中波纹微荡。

　　七夜视线停在缸内波动的水纹上，然后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有人吗？”临近门前，七夜再次出声，房门依然紧闭。他忽地一脚踹开了门，待看清了门内情形，七夜持剑的手不由微微一颤。

　　屋内横躺着一对中年夫妇，女的喉间有一道细长的口子，一剑毙命；男的身上有数道伤口，致命的是当胸一剑，血正从伤口汩汩而流。

　　七夜疾步走到男子面前，俯身扶起他，探了探鼻息，尚存一口微弱的气息。当即右手抵住他后背，缓缓输入内力。半柱香后，男子缓缓睁开了眼，全身有些抽搐，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

　　七夜附耳细听，只听他声音细若蚊虫，断断续续：“贵……贵……贵……”

　　贵？七夜蹙眉。

　　尾音忽断，男子已然断气。

　　杀人灭口！

　　居然有人先他一步找到了这里！

　　七夜剑眉一沉，双眸似如渊的深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他慢慢地放下徐老的尸身，缓缓站起身，身体站直的瞬间，猛地拔剑而起，飞身直刺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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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渐高升，竹楼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声音忽高忽低，仿佛要把人的心肺都咳出来般。

　　卡诺裹着裘衣站在竹窗前微微躬着身，因为咳嗽用力而使抓着窗棂的双手指尖泛白，衣袖被窗外的烈风吹的呼呼作响。

　　青竹站在身后，脸色有些不愉。走到窗前，“啪”的一声关了窗。

　　卡诺咳嗽声忽停，转身看着她：“你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青竹静静伫立着，闻言不语。

　　卡诺皱眉，抬手轻轻抚额。

　　“还头痛？”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只要你不在，我头就不痛了！”卡诺冷着脸从青竹身旁走过，坐在了琴台前。

　　“你还在怪我杀七夜的事？”青竹望着她纤瘦的背影，眼中的冷漠渐渐融化。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卡诺调了调音色，神情清冷，“哪怕你是哥哥的人！”

　　青竹语气微冷：“我不是肖珩的人！”

　　“哦！”卡诺抬了抬眼，转过身来，“就算现在不是，以后迟早会是的！”

　　青竹冷笑一声：“我羯族的儿女，生是羯族的人，死是羯族的鬼！纵然长老答应我为肖珩卖命十年，我也不会是肖珩的人！”

　　面对如此神情冷漠的青竹，卡诺撇了撇嘴，转过身去，显然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青竹是不是肖珩的人对她来说，就像是阿鲁是不是她的人一样。青竹和阿鲁都只是在遵守一个承诺而已，这并不是一个值得争执的问题。

　　“七夜走了六天了，算算路程，也该到了凤城。想来，他也该得到什么线索了！”卡诺弹完一首曲子，抬起头望着墙上那副七夜画龙点睛的画。

　　青竹又一声冷笑：“担心他来杀你，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拦我！”

　　“我可不担心，七夜又打不过你，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卡诺忽然调皮地冲青竹眨眨眼。

　　青竹愣住，偏头看着别处：“你不怕，有人怕！”

　　“你说阿鲁么？他对打不过的人都怕！”卡诺望了望不见踪影的阿鲁，“估计现在又在哪个地方练剑去了，最近他可是很拼命在练剑啊！”

　　青竹微微拢了拢秀眉。

　　卡诺见她神情：“你不是说阿鲁，那你说谁？”

　　青竹微微抬了抬眼。

　　“你是在说我哥？”卡诺诧异道。

　　青竹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哥哥知道七夜的存在？”卡诺盯着青竹的眼睛，“青竹，我从未问你，哥哥人在哪里？”

　　见青竹沉默，卡诺眼珠轻转了一下：“他在凤城是不是？”

　　青竹一怔，错愕地看向她，卡诺见青竹神情，果然与自己猜的不错，双眸不由瞬间一亮。

　　青竹冷冷开口：“你又在诈我！”

　　卡诺轻声笑了起来：“诶，这怎么是诈呢，是我太聪明猜出来的。”

　　“哼，猜出来了又怎么样，凤城那么大，你又不认识他，怎么找他？”

　　卡诺缓缓勾起的笑意瞬间凝住，垂眸喃喃道：‘是啊，我得意什么呢？自我六岁那年哥哥被真人带走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如今他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爹娘去世后，我就他这么一个亲人了，可是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见我，为什么？”

　　青竹一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戳到了她的痛处。见她垂眸凝泪的样子，差点忍不住告诉她实情。又忽然想到，她未必不是装可怜博取自己的同情，来打探肖珩的下落，顿时又紧紧闭住嘴巴。

　　卡诺伤心了一会儿，拭去眼角泪水，闷闷地坐在琴台前不说话。

　　青竹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了想，走到她面前，道：“我只能告诉你，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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